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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射雕英雄传{小说}{第1——14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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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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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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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射雕英雄传{小说}{第1——14回}{未完待续}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
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起始变黄,一抹斜阳映照之
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自聚精会神
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
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左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的家家户户,
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小人刚才说到那叶老汉一家四口,悲欢离合,聚了又散,散
了又聚。他四人给金兵冲散,好容易又再团聚,欢天喜地的回到故乡,却见房屋已给金兵烧
得干干净净,无可奈何,只得去到汴梁,想觅个生计。不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
福。他四人刚进汴梁城,迎面便过来一队金兵。带兵的头儿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叶三
姐生得美貌,跳下马来,当即一把抱住,哈哈大笑,便将她放上了马鞍,说道:‘小姑娘,
跟我回家,服侍老爷。’那叶三姐如何肯从?拚命挣扎。那金兵长官喝道:‘你不肯从我,
便杀了你的父母兄弟!’提起狼牙棒,一棒打在那叶三郎的头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鸣
呼。正是:
阴世新添枉死鬼,阳间不见少年人!
“叶老汉和妈妈吓得呆了,扑将上去,搂住了儿子的死尸,放声大哭。那长官提起狼牙
棒,一棒一个,又都了帐。那叶三姐却不啼哭,说道:‘长官休得凶恶,我跟你回家便
了!’那长官大喜,将叶三姐带得回家。不料叶三姐觑他不防,突然抢步过去,拔出那长官
的腰刀,对准了他心口,一刀刺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刀刺去,眼见便可报得父母
兄弟的大仇。不料那长官久经战阵,武艺精熟,顺手一推,叶三姐登时摔了出去。那长官刚
骂得一声:‘小贱人!’叶三姐已举起钢刀,在脖子中一勒。可怜她:
花容月貌无双女,惆怅芳魂赴九泉。”
他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那人又道:“众位看官,常言道得好: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可是那金兵占了我大宋天下,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却又不见他遭到什么
报应。只怪我大宋官家不争气,我中国本来兵多将广,可是一见到金兵到来,便远远的逃之
夭夭,只剩下老百姓遭殃。好似那叶三姐一家的惨祸。江北之地,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
便饭一般。诸君住在江南,当真是在天堂里了,怕只怕金兵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
莫为乱世人。小人张十五,今日路经贵地,服侍众位看官这一段说话,叫作《叶三姐节烈
记》。话本说彻,权作散场。”将两片梨花木板拍拍拍的乱敲一阵,托出一只盘子。众村民
便有人拿出两文三文,放入木盘,霎时间得了六七十文。张十五谢了,将铜钱放入囊中,便
欲起行。村民中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大汉,说道:“张先生,你可是从北方来吗?”张十五
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便道:“正是。”那大汉道:“小弟作东,请先生去饮上三杯如
何?”张十五大喜,说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那大汉笑道:“喝上三杯,那便相识
了。我姓郭,名叫郭啸天。”指着身旁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道:“这位是杨铁心杨兄弟。适
才我二人听先生说唱叶三姐节烈记,果然是说得好,却有几句话想要请问。”张十五道:
“好说,好说。今日得遇郭杨二位,也是有缘。”郭啸天带着张十五来到村头一家小酒店
中,在张饭桌旁坐了。小酒店的主人是个跛子,撑着两根拐杖,慢慢烫了两壶黄酒,摆出一
碟蚕豆、一碟咸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三个切开的咸蛋,自行在门口板凳上坐了,抬头瞧
着天边正要落山的太阳,却不更向三人望上一眼。
郭啸天斟了酒,劝张十五喝了两杯,说道:“乡下地方,只初二、十六方有肉卖。没了
下酒之物,先生莫怪。”张十五道:“有酒便好。听两位口音,遮莫也是北方人。”杨铁心
道:“我两兄弟原是山东人氏。只因受不了金狗的肮脏气,三年前来到此间,爱这里人情
厚,便住了下来。刚才听得先生说道,我们住在江南,犹似在天堂里一般,怕只怕金兵何日
到来,你说金兵会不会打过江来?”
张十五叹道:“江南花花世界,遍地皆是金银,放眼但见美女,金兵又有哪一日下想过
来?只是他来与不来,拿主意的却不是金国,而是临安的大宋朝廷。”郭啸天和杨铁心齐感
诧异,同声问道:“这却是怎生说?”
张十五道:“我中国百姓,比女真人多上一百倍也还不止。只要朝廷肯用忠臣良将,咱
们一百个打他一个,金兵如何能够抵挡?我大宋北方这半壁江山,是当年徽宗、钦宗、高宗
他父子三人奉送给金人的。这三个皇帝任用奸臣,欺压百姓,把出力抵抗金兵的大将罢免的
罢免,杀头的杀头。花花江山,双手送将过去,金人却之不恭,也只得收了。今后朝廷倘若
仍是任用奸臣,那就是跪在地下,请金兵驾到,他又如何不来?”郭啸天伸手在桌上重重一
拍,只拍得杯儿、筷儿、碟儿都跳将起来,说道:“正是!”
张十五道:“想当年徽宗道君皇帝一心只想长生不老,要做神仙,所用的奸臣,像蔡
京、王黼,是专帮皇帝搜括的无耻之徒;像童贯、梁师成,是只会吹牛拍马的太监;像高
俅、李邦彦,是陪皇帝嫖院玩耍的浪子。道君皇帝正事诸般不理,整日里若不是求仙学道,
便是派人到处去找寻希奇古怪的花木石头。一旦金兵打到眼前来,他束手无策,头一缩,便
将皇位传给了儿子钦宗。那时忠臣李纲守住了京城汴梁,各路大将率兵勤王,金兵攻打不
进,只得退兵,不料想钦宗听信了奸臣的话,竟将李纲罢免了,又不用威名素著、能征惯战
的宿将,却信用一个自称能请天神天将、会得呼风唤雨的骗子郭京,叫他请天将守城。天将
不肯来,这京城又如何不破?终于徽宗、钦宗都给金兵掳了去。这两个昏君自作自受,那也
罢了,可害苦了我中国千千万万百姓。”
郭啸天、杨铁心越听越怒。郭啸天道:“靖康年间徽钦二帝被金兵掳去这件大耻,我们
听得多了。天神天将甚么的,倒也听见过的,只道是说说笑话,岂难道真有此事?”张十五
道:“那还有假的?”杨铁心道:“后来康王在南京接位做皇帝,手下有韩世忠、岳爷爷这
些天将,本来大可发兵北伐,就算不能直捣黄龙,要收复京城汴梁,却也并非难事。只恨秦
桧这奸贼一心想议和,却把岳爷爷害死了。”
张十五替郭、杨二人斟了酒,自己又斟一杯,一口饮干,说道:“岳爷爷有两句诗道: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两句诗当真说出了中国全国百姓的心里话。唉,
秦桧这大奸臣运气好,只可惜咱们迟生了六十年。”郭啸天问道:“若是早了六十年,却又
如何?”张十五道:“那时凭两位这般英雄气概,豪杰身手,去到临安,将这奸臣一把揪
住,咱三个就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却又不用在这里吃蚕豆、喝冷酒了!”说着三人大笑。
杨铁心见一壶酒已喝完了,又要了一壶,三人只是痛骂秦桧。那跛子又端上一碟蚕豆、一碟
花生,听他三人骂得痛快,忽然嘿嘿两声冷笑。杨铁心道:“曲三,怎么了?你说我们骂秦
桧骂得不对吗?”那跛子曲三道:“骂得好,骂得对,有甚么不对?不过我曾听得人说,想
要杀岳爷爷议和的,罪魁祸首却不是秦桧。”三人都感诧异,问道:“不是秦桧?那么是
谁?”曲三道:“秦桧做的是宰相,议和也好,不议和也好,他都做他的宰相。可是岳爷爷
一心一意要灭了金国,迎接徽钦二帝回来。这两个皇帝一回来,高宗皇帝他又做甚么呀?”
他说了这几句话,一跷一拐的又去坐在木凳上,抬头望天,又是一动不动的出神。这曲三瞧
他容貌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是弓腰曲背,鬓边见白,从背后瞧去,倒似是个老头子模
样。
张十五和郭杨二人相顾哑然。隔了半晌,张十五道:“对,对!这一位兄弟说得很是。
真正害死岳爷爷的罪魁祸首,只怕不是秦桧,而是高宗皇帝。这个高宗皇帝,原本无耻得
很,这种事情自然做得出来。”
郭啸天问道:“他却又怎么无耻了?”张十五道:“当年岳爷爷几个胜仗,只杀得金兵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只有逃命之力,更无招架之功,而北方我中国义民,又到处起兵抄鞑
子的后路。金人正在手忙脚乱、魂不附体的当儿,忽然高宗送到降表,说要求和。金人的皇
帝自然大喜若狂,说道:议和倒也可以,不过先得杀了岳飞。于是秦桧定下奸计,在风波亭
中害死了岳爷爷。绍兴十一年十二月,岳爷爷被害,只隔得一个月,到绍兴十二年正月,议
和就成功了。宋金两国以淮水中流为界。高宗皇帝向金国称臣,你道他这道降表是怎生书
写?”杨铁心道:“那定是写得很不要脸了。”张十五道:“可不是吗?这道降表,我倒也
记得。高宗皇帝名叫赵构,他在降表中写道:‘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国,世世子孙,
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他
不但自己做奴才,还叫世世子孙都做金国皇帝的奴才。他做奴才不打紧,咱们中国百姓可不
是跟着也成了奴才?”
砰的一声,郭啸天又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震倒了一只酒杯,酒水流得满桌,怒道:
“不要脸,不要脸!这鸟皇帝算是哪一门子的皇帝!”张十五道:“那时候全国军民听到了
这个讯息,无不愤慨之极。淮水以北的百姓眼见河山恢复无望,更是伤心泣血。高宗见自己
的宝座从此坐得稳若泰山,便道是秦桧的大功。秦桧本来已封到鲁国公,这时再加封太师,
荣宠无比,权势薰天。高宗传孝宗,孝宗传光宗,金人占定了我大半边江山。光宗传到当今
天子庆元皇帝手里,他在临安已坐了五年龙廷,用的是这位韩胄韩宰相,今后的日子怎样?
嘿嘿,难说,难说!”说着连连摇头。郭啸天道:“甚么难说?这里是乡下地方,尽说无
妨,又不比临安城里,怕给人听了去惹祸。韩胄这贼宰相,哪一个不说他是大大的奸臣?说
到祸国殃民的本事,跟秦桧是拜把子的兄弟。”张十五说到了眼前之事,却有些胆小了,不
敢再那么直言无忌,喝了一杯酒,说道:“叨扰了两位一顿酒,小人却有一句话相劝,两位
是血性汉子,说话行事,却还得小心,免惹祸端。时势既是这样,咱们老百姓也只有混口苦
饭吃,挨日子罢啦,唉!正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杨铁心问道:“这四句诗,说的又是甚么故事?”张十五道:“那倒不是故事。说的是
我大宋君臣只顾在西湖边上饮酒作乐,观赏歌舞,打算世世代代就把杭州当作京师,再也不
想收复失地、回汴梁旧京去了。”
张十五喝得醺醺大醉,这才告辞,脚步踉跄,向东往临安而去,只听他口中独自喃喃的
念着岳飞那首《满江红》中的句子:“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郭
啸天付了酒钱,和杨铁心并肩回家。他两人比邻而居,行得十余丈,便到了家门口。
郭啸天的浑家李氏正在赶鸡入笼,笑道:“哥儿俩又喝饱了酒啦。杨叔叔,你跟嫂子一
起来我家吃饭吧,咱们宰一只鸡。”杨铁心笑道:“好,今晚又扰嫂子了。我家里那个养了
这许多鸡鸭,只是白费粮食,不舍得杀他一只两只,老是来吃你的。”李氏道:“你嫂子就
是心好,说这些鸡鸭从小养大的,说甚么也狠不下心来杀了。”杨铁心笑道:“我说让我来
杀,她就要哭哭啼啼的,也真好笑。今儿晚我去打些野味,明儿还请大哥大嫂。”郭啸天
道:“自己兄弟,说甚么还请不还请?今儿晚咱哥儿一起去打。”当晚三更时分,郭杨二人
躲在村西七里的树林子中,手里拿着弓箭猎叉,只盼有只野猪或是黄麖夜里出来觅食。两人
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始终没听到有何声息。正有些不耐烦了,忽听得林外传来一阵铎铎铎之
声,两人心中一凛,均觉奇怪:“这是甚么?”
就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几人大声吆喝:“往哪里走?”“快给我站住!”接着黑影晃
动,一人闪进林中,月光照在他身上,郭杨二人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奇,原来那人撑着两根
拐杖,却是村头开小酒店的那个跛子曲三。只见他左拐在地下一撑,发出铎的一声,便即飞
身而起,躲在树后,这一下实是高明之极的轻身功夫。郭杨两人不约而同的伸出一手,互握
了一下,心中均是惊诧万分:“我们在牛家村住了三年,全不知这跛子曲三武功竟然如此了
得!”当下躲在长草之中,不敢稍动。只听得脚步声响,三个人追到林边,低声商议了几
句,便一步步的踏入林来。只见三人都是武官装束,手中青光闪烁,各握着一柄单刀。一人
大声喝道:“兀那跛子,老子见到你了,还不跪下投降?”曲三却只是躲在树后不动。三名
武官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走近,突然间波的一声,曲三右拐从树后戳出,正中一名武官胸口,势道甚是劲急。那武官一下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两名武官挥动
单刀,向曲三砍去。曲三右拐在地下一撑,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两柄单刀,左拐向一名武
官面门点去。那武官武功也自不弱,挺刀挡架。曲三不让他单刀碰到拐杖,左拐收回着地,
右拐扫向另一名武官腰间。只见他双拐此起彼落,快速无伦,虽然一拐须得撑地支持身子,
只余一拐空出来对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郭杨二人见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裹,甚是累赘,斗
了一会,一名武官钢刀砍去,削在他包裹之上,当啷一声,包裹破裂,散出无数物事。曲三
乘他欢喜大叫之际,右拐挥出,拍的一声,一名武官顶门中拐,扑地倒了。余下那人大骇,
转身便逃。他脚步甚快,顷刻间奔出数丈。曲三右手往怀中一掏,跟着扬手,月光下只见一
块圆盘似的黑物飞将出去,托的一下轻响,嵌入了那武官后脑。那武官惨声长叫,单刀脱手
飞出,双手乱舞,仰天缓缓倒下,扭转了几下,就此不动,眼见是不能活了。郭杨二人见跛
子曲三于顷刻之间连毙三人,武功之高,生平从来未见,心中都是怦怦乱跳,大气也不敢喘
上一口,均想:“这人击杀命官,犯下了滔天大罪。我们若是给他发觉,只怕他要杀人灭
口,我兄弟俩可万万不是敌手。”却见曲三转过身来,缓缓说道:“郭兄,杨兄,请出来
吧!”郭杨二人大吃一惊,只得从草丛中长身而起,手中紧紧握住了猎叉。杨铁心向郭啸天
手中猎叉瞧了一眼,随即踏上两步。曲三微笑道:“杨兄,你使杨家枪法,这猎叉还将就用
得。你义兄使的是一对短戟,兵刃可太不就手了,因此你挡在他身前。好好,有义气!”杨
铁心给他说穿了心事,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曲三又道:“郭兄,就算你有双戟在手,你们
两位合力,斗得过我吗?”郭啸天摇头道:“斗不过!我兄弟俩当真有眼无珠,跟你老兄在
牛家村同住了这么些年,全没瞧出你老兄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曲三摇摇头,叹了口
气,说道:“我双腿已废,还说得上甚么绝技不绝技?”似乎十分的意兴阑珊,又道:“若
在当年,要料理这三个宫中的带刀侍卫,又怎用得着如此费事?唉,不中用了,不中用
了。”郭杨二人对望一眼,不敢接口。曲三道:“请两位帮我跛子一个忙,将这三具尸首埋
了,行不行?”郭杨二人又对望一眼,杨铁心道:“行!”
二人用猎叉在地下掘了个大坑,将三具尸体搬入。搬到最后一具时,杨铁心见那个黑色
的盘形之物兀自嵌在那武官后脑,深入数寸,于是右手运劲,拔了出来,着手重甸甸地,原
来是个铁铸的八卦,在尸身上拭去了血渍,拿过去交给曲三。曲三道:“劳驾!”将铁八卦
收入囊中,解下外袍摊在地下,捡起散落的各物,一一放入袍中包起。郭杨二人搬土掩埋尸
首,斜眼看去,见有三个长长的卷轴,另有不少亮晶晶的金器玉器。曲三留下一把金壶、一
只金杯不包入袍中,分别交给郭杨二人,道:“这些物事,是我去临安皇宫中盗来的。皇帝
害苦了百姓,拿他一些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金银,算不得是贼赃。这两件金器,转送给了两
位。”
郭杨二人听说他竟敢到皇宫中去劫盗大内财物,不由得惊呆了,都不敢伸手去接。
曲三厉声道:“两位是不敢要呢?还是不肯要?”郭啸天道:“我们无功不受禄,不能
受你的东西。至于今晚之事,我兄弟俩自然决不泄漏一字半句,老兄尽管放心。”曲三道:
“哼,我怕你们泄漏了秘密?你二人的底细,我若非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今晚岂能容你二位
活着离开?郭兄,你是梁山泊好汉地佑星赛仁贵郭盛的后代,使的是家传戟法,只不过变长
为短,化单为双。杨兄,你祖上杨再兴是岳爷爷麾下的名将。你二位是忠义之后,北方沦
陷,你二人流落江湖,其后八拜为交,义结金兰,一起搬到牛家村来居住。是也不是?”
郭杨二人听他将自己身世来历说得一清二楚,更是惊讶无比,只得点头称是。曲三道:
“你二位的祖宗郭盛和杨再兴,本来都是绿林好汉,后来才归顺朝廷,为大宋出力。劫盗不
义之财,你们的祖宗都干过了的。这两件金器,到底收是不收?”杨铁心寻思:“若是不
收,定然得罪了他。”只得双手接过,说道:“如此多谢了!”曲三霁然色喜,提起包裹缚在背上,说道:“回家去吧!”当下三人并肩出林。曲三道:“今晚大有所获,得到了道君
皇帝所画的两幅画,又有他写的一张字。这家伙做皇帝不成,翎毛丹青,瘦金体的书法,却
委实是妙绝天下。”郭杨二人也不懂甚么叫作“翎毛丹青”与“瘦金体的书法”,只唯唯而
应。走了一会,杨铁心道:“日间听那说话的先生言道,我大宋半壁江山,都送在这道君皇
帝手里,他画的画、写的字,又是甚么好东西了?老兄何必甘冒大险,巴巴的到皇宫去盗了
出来?”曲三微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郭啸天道:“这道君皇帝既然画得一笔好画,
写得一手好字,定是聪明得很的,只可惜他不专心做皇帝。我小时候听爹爹说,一个人不论
学文学武,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倘若东也要抓,西也要摸,到头来定然一事无成。”曲三
道:“资质寻常之人,当然是这样,可是天下尽有聪明绝顶之人,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
数韬略,以至医卜星相,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只不过你们见不着罢了。”说着
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轮残月,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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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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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44
月光映照下,郭杨二人见他眼角边忽然渗出了几点泪水。郭杨二人回到家中,将两件金
器深深埋入后院地下,对自己妻室也不吐露半句。两人此后一如往日,耕种打猎为生,闲来
习练兵器拳脚,便只两人相对之时,也决不提及此事。两人有时也仍去小酒店对饮几壶,那
跛子曲三仍是烫上酒来,端来蚕豆、花生等下酒之物,然后一跷一拐的走开,坐在门边,对
着大江自管默默想他的心事,那晚林中夜斗,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但郭杨二人瞧向他的眼
色,自不免带上了几分敬畏之意。秋尽冬来,过一天冷似一天。这一日晚间刮了半夜北风,
便下起雪来。第二日下得更大,银絮飞天,琼瑶匝地,四下里都白茫茫的。杨铁心跟浑家包
氏说了,今晚整治酒肴,请义兄夫妇过来饮酒赏雪。吃过中饭后,他提了两个大葫芦,到村
头酒店去沽酒,到得店前,却见一对板门关得紧紧地,酒帘也收了起来。杨铁心打了几下
门,叫道:“曲三哥,跟你沽三斤酒。”却不听得应声。隔了一会,他又叫了几声,屋内仍
无应声,走到窗边向内一张,只见桌上灰尘积得厚厚地,心想:“几天没到村头来,原来曲
三已有几天不在家了。可别出了事才好。”当下只得冲风冒雪,到五里外的红梅村去买了
酒,就便又买了一只鸡,回到家来,把鸡杀了,请浑家整治。他浑家包氏,闺名惜弱,便是
红梅村私塾中教书先生的女儿,嫁给杨铁心还不到两年。当晚包氏将一只鸡和着白菜、豆
腐、粉丝放入一只大瓦罐中,在炭火上熬着,再切了一盘腊鱼腊肉。到得傍晚,到隔壁去请
郭啸天夫妇饮酒。
郭啸天欣然过来。他浑家李氏却因有了身孕,这几日只是呕酸,吃了东西就吐,便推辞
不来。李氏的闺名单字一个萍字,包惜弱和她有如姊妹一般,两人在房中说了好一阵子话。
包惜弱给她泡了一壶热茶,这才回家来张罗,却见丈夫和郭啸天把炭炉搬在桌上,烫了酒,
两人早在吃喝了。郭啸天道:“弟妹,我们不等你了。快来请坐。”郭杨二人交好,又都是
豪杰之士,乡下人家更不讲究甚么男女避嫌的礼法。包惜弱微笑答应,在炭炉中添了些炭,
拿一只酒杯来斟了酒,坐在丈夫下首,见两人脸上都是气忿忿地,笑问:“又有甚么事,惹
得哥儿俩生气了?”杨铁心道:“我们正在说临安朝廷中的混帐事。”郭啸天道:“昨儿我
在众安桥头喜雨阁茶楼,听人谈到韩胄这贼宰相的事。那人说得有头有尾,想来不假。他说
不论哪一个官员上书禀报,公文上要是不注明‘并献某某物’的字样,这贼宰相压根儿就不
瞧他的文书。”杨铁心叹道:“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样的宰相;有这样的宰相,就有这样
的官吏。临安涌金门外的黄大哥跟我说,有一日他正在山边砍柴,忽然见到大批官兵拥着一
群官儿们过来,却是韩宰相带了百官到郊外游乐,他自管砍柴,也不理会。忽听得那韩胄叹
道:‘这里竹篱茅舍,真是绝妙的山野风光,就可惜少了些鸡鸣犬吠之声!’他话刚说完不
久,忽然草丛里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包惜弱笑道:“这狗儿倒会凑趣!”杨铁心道:“是
啊,真会凑趣。那狗子叫了一会,从草里钻将出来,你道是甚么狗子?却原来是咱们临安府
的堂堂府尹赵大人。”包惜弱笑弯了腰,直叫:“啊哟!”郭啸天道:“赵大人这一扮狗
叫,指日就要高升。”杨铁心道:“这个自然。”
三人喝了一会酒,只见门外雪下得更大了。热酒下肚,三人身上都觉得暖烘烘的,忽听
得东边大路上传来一阵踏雪之声,脚步起落极快,三人转头望去,却见是个道士。那道士头
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罩满了白雪,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把上黄色丝条在风中左右飞
扬,风雪满天,大步独行,实在气概非凡。郭啸天道:“这道士身上很有功夫,看来也是条
好汉。只没个名堂,不好请教。”杨铁心道:“不错,咱们请他进来喝几杯,交交这个朋
友。”两人都生性好客,当即离座出门,却见那道人走得好快,晃眼之间已在十余丈外,却
也不是发足奔跑,如此轻功,实所罕见。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感惊异。杨铁心扬声大叫:
“道长,请留步!”喊声甫歇,那道人倏地回身,点了点头。杨铁心道:“天冻大雪,道长
何不过来饮几杯解解寒气?”那道人冷笑一声,健步如飞,顷刻间来到门外,脸上满是鄙夷
不屑之色,冷然道:“叫我留步,是何居心?爽爽快快说出来罢!”杨铁心心想我们好意请
你喝酒,你这道人却恁地无礼,当下扬头不睬。郭啸天抱拳道:“我们兄弟正自烤火饮酒,
见道长冒寒独行,斗胆相邀,冲撞莫怪。”那道人双眼一翻,朗声道:“好好好,喝酒就喝
酒!”大踏步进来。
杨铁心更是气恼,伸手一把抓住他左腕,往外一带,喝道:“还没请教道长法号。”斗
然间忽觉那道人的手滑如游鱼,竟从自己手掌中溜出,知道不妙,正待退开,突然手腕上一
紧,已被那道人反手抓住,霎时之间,便似被一个铁圈牢牢箍住,又疼又热,急忙运劲抵
御,哪知整条右臂已然酸麻无力,腕上奇痛彻骨。郭啸天见义弟忽然满脸胀得通红,知他吃
亏,心想本是好意结交,倘若贸然动手,反得罪了江湖好汉,忙抢过去道:“道长请这边
坐!”那道人又是冷笑两声,放脱了杨铁心的手腕,走到堂上,大模大样的居中而坐,说
道:“你们两个明明是山东大汉,却躲在这里假扮临安乡农,只可惜满口山东话却改不了。
庄稼汉又怎会功夫?”
作者:
dukang
时间:
2006-11-12 01:45
杨铁心又窘又怒,走进内室,在抽屉里取了一柄匕首,放在怀里,这才回到内堂上,筛
了三杯酒,自己干了一杯,默然不语。那道人望着门外大雪,既不饮酒,也不说话,只是微
微冷笑。郭啸天见他满脸敌意,知他定是疑心酒中作了手脚,取过道人面前酒杯,将杯中酒
一口干了,说道:“酒冷得快,给道长换一杯热的。”说着又斟了一杯,那道人接过一口喝
了,说道:“酒里就是有蒙汗药,也迷我不倒。”杨铁心更是焦躁,发作道:“我们好意请
你饮酒,难道起心害你?你这道人说话不三不四,快请出去吧。我们的酒不会酸了,菜又不
会臭了没人吃。”那道人“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取过酒壶,自斟自酌,连干三杯,忽地
解下蓑衣斗笠,抛在地下。杨郭两人细看时,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双眉斜飞,脸色红润,
方面大耳,目光炯炯照人。他跟着解下背上革囊,往桌上一倒,咚的一声,杨郭二人都跳起
身来。原来革囊中滚出来的,竟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包惜弱惊叫:“哎唷!”逃进了内堂。杨铁心伸手去摸怀中匕首,那道人将革囊又是一
抖,跌出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来,一个是心,一个是肝,看来不像是猪心猪肝,只怕便是人
心人肝。杨铁心喝道:“好贼道!”匕首出怀,疾向那道人胸口刺去。道人冷笑道:“鹰爪
子,动手了吗?”左手掌缘在他手腕上一击。杨铁心腕上一阵酸麻,五指登时无力,匕首已
被他夹手夺去。郭啸天在旁看得大惊,心想义弟是名将之后,家传的武艺,平日较量武功,
自己尚稍逊他一筹,这道人却竟视他有如无物,刚才这一手显然是江湖上相传的“空手夺白
刃”绝技,这功夫只曾听闻,可从来没见过,当下惟恐义弟受伤,俯身举起板凳,只待道人
匕首刺来,就举凳去挡。谁知那道人并不理会,拿起匕首一阵乱剁,把人心人肝切成碎块,
跟着一声长啸,声震屋瓦,提起右手,一掌劈将下来,腾的一声,桌上酒杯菜盆都震得跳了
起来,看那人头时,已被他手掌击得头骨碎裂,连桌子中间也裂开一条大缝。两人正自惊疑
不定,那道人喝道:“无耻鼠辈,道爷今日大开杀戒了!”杨铁心怒极,哪里还忍耐得住,
抄起靠在屋角里的铁枪,抢到门外雪地里,叫道:“来来来,教你知通杨家枪法的厉害。”
那道人微微冷笑,说道:“凭你这为虎作伥的公门鼠辈也配使杨家枪!”纵身出门。郭啸天
见情势不妙,奔回家去提了双戟,只见那道人也不拔剑,站在当地,袍袖在朔风里猎猎作
响。杨铁心喝道:“拔剑吧!”那道人道:“你两个鼠辈一齐上来,道爷也只是空手对
付。”杨铁心使个旗鼓,一招“毒龙出洞”,枪上红缨抖动,卷起碗大枪花,往道人心口直
搠过去。那道人一怔,赞道:“好!”身随枪走,避向左侧,左掌翻转,径自来抓枪头。杨
铁心在这杆枪上曾苦下幼功,深得祖传技艺。要知杨家枪非间小可,当年杨再兴凭一杆铁
枪,率领三百宋兵在小商桥大战金兵四万,奋力杀死敌兵二千余名,刺杀万户长撒八孛堇、
千户长、百户长一百余人,其时金兵箭来如画,他身上每中一只敌箭,随手折断箭干再战,
最后马陷泥中,这才力战殉国。金兵焚烧他的尸身,竟烧出铁箭头二升有余。这一仗杀得金
兵又敬又怕,杨家枪法威震中原。杨铁心虽然不及先祖威勇,却也已颇得枪法心传,只见他
攒、刺、打、挑、拦、搠、架、闭,枪尖银光闪闪,枪缨红光点点,好一路枪法!杨铁心把
那枪使发了,招数灵动,变幻巧妙。但那道人身随枪走,趋避进退,却哪里刺得着他半分?
七十二路杨家枪法堪堪使完,杨铁心不禁焦躁,倒提铁枪,回身便走,那道人果然发足追
来。杨铁心大喝一声,双手抓住枪柄,斗然间拧腰纵臂,回身出枪,直刺道人面门,这一枪
刚猛狠疾,正是杨家枪法中临阵破敌、屡杀大将的一招“回马枪”。当年杨再兴在降宋之前
与岳飞对敌,曾以这一招刺杀岳飞之弟岳翻,端的厉害无比。那道人见一瞬间枪尖已到面
门,叫声:“好枪法!”双掌合拢,拍的一声,已把枪尖挟在双掌之间。杨铁心猛力挺枪往
前疾送,竟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惊,奋起平生之力往里夺回,枪尖却如已铸在一座铁山之
中,哪里更拉得回来?他胀红了脸连夺三下,枪尖始终脱不出对方双掌的挟持。那道人哈哈
大笑,右掌忽然提起,快如闪电般在枪身中间一击,格的一声,杨铁心只觉虎口剧痛,急忙
撒手,铁枪已摔在雪地之中。那道人笑道:“你使的果然是杨家枪法,得罪了。请教贵
姓。”杨铁心惊魂未定,随口答道:“在下姓杨,草字铁心。”道人道:“杨再兴杨将军是
阁下祖上吗?”杨铁心道:“那是先曾祖。”那道人肃然起敬,抱拳道:“适才误以为两人
乃是歹人,多有得罪,却原来竟是忠良之后,实是失敬,请教这位高姓。”郭啸天道:“在
下姓郭,贱字啸天。”杨铁心道:“他是我的义兄,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头领的后人。”那道人道:“贫道可真鲁莽了,这里谢道。”说着又施了一礼。郭啸天与杨铁心一齐
还礼,说道:“好说,好说,请道长入内再饮三杯。”杨铁心一面说,一面拾起铁枪。道人
笑道:“好!正要与两位喝个痛快!”
包惜弱挂念丈夫与人争斗,提心吊胆的站在门口观看,见三人释兵言欢,心中大慰,忙
入内整治杯盘。三人坐定,郭杨二人请教道人法号。道人道:“贫道姓丘名处机……”杨铁
心叫了一声:“啊也!”跳起身来。郭啸天也吃了一惊,叫道:“遮莫不是长春子吗?”丘
处机笑道:“这是道侣相赠的贱号,贫道愧不敢当。”郭啸天道:“原来是全真派大侠长春
子,真是有幸相见。”两人扑地便拜。
丘处机急忙扶起,笑道:“今日我手刃了一个奸人,官府追得很紧,两位忽然相招饮
酒,这里是帝王之都,两位又不似是寻常乡民,是以起了疑心。”郭啸天道:“我这兄弟性
子急躁,进门时试了道长一手,那是更惹道长起疑了。”丘处机道:“常人手上哪有如此劲
力?我只道两位必是官府的鹰犬,乔装改扮,在此等候,要捉拿贫道。适才言语无礼,实是
鲁莽得紧。”杨铁心笑道:“不知不怪。”三人哈哈大笑。三人喝了几杯酒。丘处机指着地
下碎裂的人头,说道:“这人名叫王道乾,是个大大的汉奸。去年皇帝派他去向金主庆贺生
辰,他竟与金人勾结,图谋侵犯江南。贫道追了他十多天,才把他干了。”杨郭二人久闻江
湖上言道,长春子丘处机武功卓绝,为人侠义,这时见他一片热肠,为国除奸,更是敬仰。
两人乘机向他讨教些功夫,丘处机详为点拨。杨家枪法虽是兵家绝技,用于战场上冲锋陷
阵,固是所向无敌,当者披靡,但以之与武学高手对敌,毕竟颇为不足。丘处机内外兼修,
武功虽然尚未登峰造极,却也已臻甚高境界,杨铁心又如何能与他拆上数十招之多?却是丘
处机见他出手不凡,心中暗暗称奇,有意引得他把七十二路枪法使完,以便确知他是否杨家
嫡传,要是真的对敌,数招之间就已把他铁枪震飞了;当下说明这路枪法的招数本意用于马
上,若是步战,须当更求变化,不可拘泥成法。杨郭二人听得不住点头称是。杨家枪是传子
不传女的绝艺,丘处机所知虽博,却也不明枪法中的精奥,当下也向杨铁心请教了几招。三
人酒酣耳热,言谈甚是投机。杨铁心道:“我们兄弟两人得遇道长,真是平生幸事。道长可
能在舍下多盘桓几日吗?”丘处机正待答话,忽然脸色一变,说道:“有人来找我了。不管
遇上甚么事,你们无论如何不可出来,知道吗?”郭杨二人点头答应。丘处机俯身拾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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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开门出外,飞身上树,躲在枝叶之间。郭杨二人见他举动奇特,茫然不解。这时万籁无
声,只听得门外朔风虎虎,过了一阵,西面传来隐隐的马蹄之声,杨铁心道:“道长的耳朵
好灵。”又想:“这位道长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与那跛子曲三相比,却不知是谁高
谁下?”又过一会,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风雪中十余骑急奔而来,乘客都是黑衣黑帽,直
冲到门前。
当先一人突然勒马,叫道:“足迹到此为止。刚才有人在这里动过手。”后面数人翻身
下马,察看雪地上的足迹。为首那人叫道:“进屋去搜!”便有两人下马,来拍杨家大门。
突然间树上掷下一物,砰的一声,正打在那人头上。这一掷劲力奇大,那人竟被此物撞得脑
浆迸裂而死。众人一阵大哗,几个人围住了大树。一人拾起掷下之物,惊叫:“王大人的
头!”为首的那人抽出长刀,大声吆喝,十余人把大树团团围住。他又是一声口令,五个人
弯弓搭箭,五枝羽箭齐向丘处机射去。杨铁心提起铁枪要出屋助战,郭啸天一把拉住,低声
道:“道长叫咱们别出去。要是他寡不敌众,咱们再出手不迟。”话声甫毕,只见树上一枝
羽箭飞将下来,却是丘处机闪开四箭,接住了最后一箭,以甩手箭手法投掷下来,只听得
“啊”的一声,一名黑衣人中箭落马,滚入了草丛之中。
丘处机拔剑跃下,剑光起处,两名黑衣人已然中剑。为首的黑衣人叫道:“好贼道,原
来是你!”刷刷刷三枝短弩随手打出,长刀劈风,勒马冲来。丘处机剑光连闪,又是两人中
剑落马。杨铁心只看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心想自己也练得十年武艺。但这位道爷出剑如此
快法,别说抵挡,连瞧也没能瞧清楚,刚才如不是他手下容情,自己早就死于非命了。但见
丘处机来去如风,正和骑马使刀那人相斗,那使刀的也甚了得,一柄刀遮架砍劈,甚为威
猛。再斗一阵,郭杨两人已看出丘处机存心与他缠斗,捉空儿或出掌击、或以剑刺,杀伤对
方一人,用意似要把全部来敌一鼓歼灭,生怕伤了为头之人,余党一哄而散,那就不易追杀
了。只过半顿饭时间,来敌已只剩下六七名。那使刀的知道不敌,一声呼哨,双腿一夹,拨
转马头就逃。丘处机左掌前探,已拉住他的马尾,手上一用劲,身子倏地飞起,还未跃上马
背,一剑已从他后心插进,前胸穿出。丘处机抛下敌尸,勒缰控马,四下兜截赶杀,只见铁
蹄翻飞,剑光闪烁,惊呼骇叫声中,一个个尸首倒下,鲜血把白雪皑皑的大地片片染红。丘
处机提剑四顾,惟见一匹匹空马四散狂奔,再无一名敌人剩下,他哈哈大笑,向郭杨二人招
手道:“杀得痛快吗?”郭杨二人开门出来,神色间惊魂未定。郭啸天道:“道长,那是些甚么人?”丘处机道:“你在他们身上搜搜。”郭啸天往那持刀人身上抄摸,掏出一件公文
来,抽出来看时,却是那装狗叫的临安府赵知府所发的密令,内称大金国使者在临安府坐索
杀害王道乾的凶手,着令捕快会同大金国人员,克日拿捕凶手归案。郭啸天正自看得愤怒,
那边杨铁心也叫了起来,手里拿着几块从尸身上检出来的腰牌,上面刻着金国文字,却原来
这批黑衣人中,有好几人竟是金兵。郭啸天道:“敌兵到咱们国境内任意逮人杀人,我大宋
官府竟要听他们使者的号令,那还成甚么世界?”杨铁心叹道:“大宋皇帝既向金国称臣,
我文武百官还不都成了金人的奴才吗?”丘处机恨恨的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可是一
见了害民奸贼、敌国仇寇,贫道竟是不能手下留情。”郭杨二人齐声道:“杀得好,杀得
好!”
小村中居民本少,天寒大雪,更是无人外出,就算有人瞧见,也早逃回家去闭户不出,
谁敢过来察看询问?杨铁心取出锄头铁锹,三人把十余具尸首埋入一个大坑之中。包惜弱拿
了扫帚扫除雪上血迹,扫了一会,突觉血腥之气直冲胸臆,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呀的一声,
坐倒在雪地之中。杨铁心吃了一惊,忙抢过扶起,连声问道:“怎么?”包惜弱闭目不答。
杨铁心见她脸如白纸,手足冰冷,心里十分惊惶。丘处机过来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一搭脉
搏,大声笑道:“恭喜,恭喜!”杨铁心愕然道:“甚么?”这时包惜弱“嘤”了一声,醒
了过来,见三个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忙回进屋内。丘处机微笑道:“尊夫人有喜
啦!”杨铁心喜道:“当真?”丘处机笑道:“贫道平生所学,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
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
武艺。”郭啸天道:“道长这般惊人的武功若是三脚猫,我兄弟俩只好说是独脚老鼠了!”
三人一面说笑,一面掩埋尸首。掩埋完毕后入屋重整杯盘。丘处机今日一举杀了不少金人,
大畅心怀,意兴甚豪。杨铁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的合不拢口来,心想:“这位道长
会做诗,那是文武双全了。”说道:“郭大嫂也怀了孩子,就烦道长给取两个名字好吗?”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杨二哥的孩子叫作杨康,不论男女,都
可用这两个名字。”郭啸天道:“好,道长的意思是叫他们不忘靖康之耻,要记得二帝被虏
之辱。”
丘处机道:“正是!”伸手入怀,摸出两柄短剑来,放在桌上。这对剑长短形状完全相
同,都是绿皮鞘、金吞口、乌木的剑柄。他拿起杨铁心的那柄匕首,在一把短剑的剑柄上刻
了“郭靖”两字,在另一把短剑上刻了“杨康”两字。郭杨二人见他运剑如飞,比常人写字
还要迅速,刚刚明白他的意思,丘处机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没带甚么东西,这对短
剑,就留给两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吧。”郭杨两人谢了接过,抽剑出鞘,只觉冷气森森,剑刃
锋利之极。丘处机道:“这对短剑是我无意之中得来的,虽然锋锐,但剑刃短了,贫道不合
使,将来孩子们倒可用来杀敌防身。十年之后,贫道如尚苟活人世,必当再来,传授孩子们
几手功夫,如何?”郭杨二人大喜,连声称谢。丘处机道:“金人窃据北方,对百姓暴虐之
极,其势必不可久。两位好自为之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开门走出。郭杨二人待要相
留,却见他迈步如飞,在雪地里早已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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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47
郭啸天叹道:“高人侠士总是这样来去飘忽,咱们今日虽有幸会见,想多讨教一点,却
是无缘。”杨铁心笑道:“大哥,道长今日杀得好痛快,也给咱们出了一口闷气。”拿着短
剑,拔出鞘来摩挲剑刃,忽道:“大哥,我有个傻主意,你瞧成不成?”郭啸天道:“怎
么?”杨铁心道:“要是咱们的孩子都是男儿,那么让他们结为兄弟,倘若都是女儿,就结
为姊妹……”郭啸天抢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夫妻。”两人双手一握,哈哈大
笑。包惜弱从内堂出来,笑问:“甚么事乐成这个样子?”杨铁心把刚才的话说了。包惜弱
脸上一红,心中也甚乐意。杨铁心道:“咱们先把这对短剑掉换了再说,就算是文定之礼。
如是兄弟姊妹,咱们再换回来。要是小夫妻么……”郭啸天笑道:“那么对不起得很,两柄
剑都到了做哥哥的家里啦!”包惜弱笑道:“说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里呢。”当下郭杨二人
换过了短剑。其时指腹为婚,事属寻常,两个孩子未出娘胎,双方父母往往已代他们定下了
终身大事。郭啸天当下拿了短剑,喜孜孜的回家去告知妻子。李萍听了也是喜欢。杨铁心把
玩短剑,自斟自饮,不觉大醉。包惜弱将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盘,见天色已晚,到后院去
收鸡入笼,待要去关后门,只见雪地里点点血迹,横过后门。她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
里还有血迹没打扫干净,要是给官府公差见到,岂不是天大一桩祸事?”忙拿了扫帚,出门
扫雪。那血迹直通到屋后林中,雪地上留着有人爬动的痕迹,包惜弱愈加起疑,跟着血迹走
进松林,转到一座古坟之后,只见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团物事。
包惜弱走进一看,赫然是具尸首,身穿黑衣,就是刚才来捉拿丘处机的人众之一,想是
他受伤之后,一时未死,爬到了这里。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来掩埋,忽然转念:“别鬼使
神差的,偏偏有人这时过来撞见。”鼓起勇气,过去拉那尸首,想拉入草丛之中藏起,再去
叫丈夫。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尸首忽然扭动,跟着一声呻吟。
包惜弱这一下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是僵尸作怪,转身要逃,可是双脚就如钉在地上一
般,再也动弹不得。隔了半晌,那尸首并不再动,她拿扫帚去轻轻碰触一下,那尸首又呻吟
了一下,声音甚是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定睛看时,见他背后肩头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
入肉里,箭枝上染满了血污。天空雪花兀自不断飘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层白雪,只
须过得半夜,便冻也冻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只要见到受了伤的麻雀、田鸡、甚至虫豸蚂蚁之类,必定带回家来
妥为喂养,直到伤愈,再放回田野,若是医治不好,就会整天不乐,这脾气大了仍旧不改,
以致屋子里养满了诸般虫蚁、小禽小兽。她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村学究,按着她性子给她取
个名字,叫作惜弱。红梅村包家老公鸡老母鸡特多,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决不肯宰杀
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买,是以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得享天年,寿终正寝。她嫁到杨
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杨家的后院里自然也
是小鸟小兽的天下了。后来杨家的小鸡小鸭也慢慢变成了大鸡大鸭,只是她嫁来未久,家中
尚未出现老鸡老鸭,但大势所趋,日后自必如此。
这时她见这人奄奄一息的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生,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睁睁的见
他痛死冻死,心下无论如何不忍。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无奈杨铁心大
醉沉睡,推他只是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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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惜弱心想,还是救了那人再说,当下捡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创药,拿了小刀碎布,在灶
上提了半壶热酒,又奔到坟后。那人仍是伏着不动。包惜弱扶他起来,把半壶热酒给他慢慢
灌入嘴里。她自幼医治小鸟小兽惯了的,对医伤倒也有点儿门道,见这一箭射得极深,一拔
出来只怕当时就要喷血毙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终不可治,于是咬紧牙关,用锋利小刀割开
箭旁肌肉,拿住箭杆,奋力向外一提。那人惨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创口鲜血直喷,只射得
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点,那枝箭终于拔了出来。
包惜弱心中突突乱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创口,用布条紧紧扎住。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
来,可是疲弱无力,连哼都哼不出声。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软,实在扶不动这个大男人,灵机
一动,回家拿了块门板,把那人拉到板上,然后在雪地上拖动门板,就像一辆雪车般将他拖
回家中,将他安置在柴房之中。她忙了半日,这时心神方定,换下污衣,洗净手脸,从瓦罐
中倒出一碗适才没喝完的鸡汤,一手拿了烛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汉子。见那人呼吸细微,并
未断气。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鸡汤喂他。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包惜弱吃了一惊,举起烛台一瞧,烛光下只见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耸,竟是个相貌俊
美的青年男子。她脸上一热,左手微颤,晃动了烛台,几滴烛油滴在那人脸上。那人睁开眼
来,蓦见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怜惜,又是羞涩,当前光景,宛
在梦中,不禁看得呆了。包惜弱低声道:“好些了吗?把这碗汤喝了吧。”那人伸手要接,
但手上无力,险些把汤全倒在身上。包惜弱抢住汤碗,这时救人要紧,只得喂着他一口一口
的喝了。那人喝了鸡汤后,眼中渐渐现出光彩,凝望着她,显是不胜感激。包惜弱倒给他瞧
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拿了几捆稻草给他盖上,持烛回房。这一晚再也睡不安稳,连做了几个
噩梦,忽见丈夫一枪把柴房中那人刺死,又见那人提刀杀了丈夫,却来追逐自己,四面都是
深渊,无处可以逃避,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吓得身上都是冷汗。待得天明起身,丈夫早已下
床,只见他拿着铁枪,正用磨刀石磨砺枪头,包惜弱想起夜来梦境,吓了一跳,忙走去柴
房,推开门来,一惊更甚,原来里面只剩乱草一堆,那人已不知去向。她奔到后院,只见后
门虚掩,雪地里赫然是一行有人连滚带爬向西而去的痕迹。她望着那痕迹,不觉怔怔的出了
神。过了良久,一阵寒风扑面吹来,忽觉腰酸骨软,十分困倦。回到前堂,杨铁心已烧好了
白粥,放在桌上,笑道:“你瞧,我烧的粥还不错吧?”包惜弱知道丈夫因自己怀了身孕,
是以特别体惜,一笑而坐,端起粥碗吃了起来。她想若把昨晚之事告知丈夫,他嫉恶如仇,
定会赶去将那人刺死,岂不是救人没救彻?当下绝口不提。忽忽腊尽春回,转眼间过了数
月,包惜弱腰围渐粗,愈来愈感慵困,于那晚救人之事也渐渐淡忘了。这日杨氏夫妇吃过晚
饭,包惜弱在灯下给丈夫缝套新衫裤。杨铁心打好了两双草鞋,把草鞋挂到墙上,记起日间
耕田坏了犁头,对包惜弱道:“犁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包
惜弱道:“好!”杨铁心瞧着妻子,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有了孩子,好好
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包惜弱转过头来一笑,却不停针。杨铁心走过去,轻轻拿起
她的针线。包惜弱这才伸了个懒腰,熄灯上床。睡到午夜,包惜弱蒙眬间忽听丈夫斗然坐起
身来,一惊而醒,只听得远处隐隐有马蹄之声,听声音是从西面东来,过得一阵,东边也传
来了马蹄声,接着北面南面都有了蹄声。包惜弱坐起身来,道:“怎么四面都有了马?”杨
铁心匆匆下床穿衣,片刻之间,四面蹄声越来越近,村中犬儿都吠叫起来。杨铁心道:“咱
们给围住啦!”包惜弱惊道:“干甚么呀?”杨铁心道:“不知道。”把丘处机所赠的短剑
递给妻子,道:“你拿着防身!”从墙上摘下一杆铁枪,握在手里。这时东南西北人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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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48
嘶,已乱成一片,杨铁心推开窗子外望,只见大队兵马已把村子团团围住,众兵丁手里高举
火把,七八名武将骑在马上往来奔驰。
只听得众兵丁齐声叫喊:“捉拿反贼,莫让反贼逃了!”杨铁心寻思:“是来捉拿曲三
吗?这几日却不见他在村里,幸好他不在,否则的话,他的武功再强,也敌不过这许多兵
马。”忽听一名武将高声叫道:“郭啸天、杨铁心两名反贼,快快出来受缚纳命。”杨铁心
大吃一惊,包惜弱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杨铁心低声道:“官家不知为了何事,竟来诬害良
民。跟官府是辩不清楚的。咱们只好逃命。你别慌,凭我这杆枪,定能保你冲出重围。”他
一身武艺,又是在江湖上闯荡过的,这时临危不乱,挂上箭袋,握住妻子右手。
包惜弱道:“我来收拾东西。”杨铁心道:“还收拾甚么?统通不要了。”包惜弱心中
一酸,垂下泪来,颤声道:“我们这家呢?”杨铁心道:“咱们只要留得性命,我和你自可
在别地重整家园。”包惜弱道:“这些小鸡小猫呢?”杨铁心叹道:“傻孩子,还顾得到它
们吗?”顿了一顿,安慰她道:“官兵又怎会跟你的小鸡小猫儿为难。”一言方毕,窗外火光闪耀,众兵已点燃了两间草房,又有两名兵丁高举火把来烧杨家屋
檐,口中大叫:“郭啸天、杨铁心两个反贼再不出来。便把牛家村烧成了白地。”杨铁心怒
气填膺,开门走出,大声喝道:“我就是杨铁心!你们干甚么?”两名兵丁吓了一跳,丢下
火把转身退开。火光中一名武官拍马走近,叫道:“好,你是杨铁心,跟我见官去。拿下
了!”四五名兵丁一拥而上。杨铁心倒转枪来,一招“白虹经天”,把三名兵丁扫倒在地,
又是一招“春雷震怒”,枪柄挑起一兵,掼入了人堆,喝道:“要拿人,先得说说我又犯了
甚么罪。”那武官骂道:“大胆反贼,竟敢拒捕!”他口中叫骂,但也畏惧对方武勇,小敢
逼近。他身后另一名武官叫道:“好好跟老爷过堂去,免得加重罪名。有公文在此。”杨铁
心道:“拿来我看!”那武官道:“还有一名郭犯呢?”郭啸天从窗口探出半身,弯弓搭
箭,喝道:“郭啸天在这里。”箭头对准了他。那武官心头发毛,只觉背脊上一阵阵的凉
气,叫道:“你把箭放下,我读公文给你们听。”郭啸天厉声道:“快读!”把弓扯得更满
了。那武官无奈,拿起公文大声读道:“临安府牛家村村民郭啸天、杨铁心二犯,勾结巨
寇,图谋不轨,着即拿问,严审法办。”郭啸天道:“甚么衙门的公文?”那武官道:“是
韩相爷的手谕。”郭杨二人都是一惊,均想:“甚么事这样厉害,竟要韩*胄亲下手谕?难
道丘道长杀死官差的事发了?”郭啸天道:“谁的首告?有甚么凭据?”那武官道:“我们
只管拿人,你们到府堂上自己分辩去。”杨铁心叫道:“韩丞相专害无辜好人,谁不知道?
我们可不上这个当。”领队的武官叫道:“抗命拒捕,罪加一等。”杨铁心转头对妻子道:
“你快多穿件衣服,我夺他的马给你。待我先射倒将官,兵卒自然乱了。”弦声响处,箭发
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哟一声,撞下马来,众兵丁齐声发喊,另一名武官叫道:
“拿反贼啊!”众兵丁纷纷冲来。郭杨二人箭如连珠,转瞬间射倒六七名兵丁,但官兵势
众,在武官督率下冲到两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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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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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49
杨铁心大喝一声,疾冲出门,铁枪起处,官兵惊呼倒退。他纵到一个骑白马的武官身
旁,挺枪刺去,那武官举枪挡架。岂知杨家枪法变化灵动,他枪杆下沉,那武官腿上早着。
杨铁心举枪挑起,那武官一个筋斗倒翻下马。
杨铁心枪杆在地下一撑,飞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马一声长嘶,于火光中向屋门奔
去。杨铁心挺枪刺倒门边一名兵丁,俯身伸臂,把包惜弱抱上马背,高声叫道:“大哥,跟
着我来!”郭啸天舞动双戟,保护着妻子李萍,从人丛中冲杀出来。官兵见二人势凶,拦阻
不住,纷纷放箭。杨铁心纵马奔到李萍身旁,叫道:“大嫂,快上马!”说着一跃下马。李
萍急道:“使不得。”杨铁心哪里理她,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放上马背。义兄弟两人跟在马
后,且战且走,落荒而逃。走不多时,突然前面喊声大作,又是一彪军马冲杀过来。郭杨二
人暗暗叫苦,待要觅路奔逃,前面羽箭嗖嗖射来。包惜弱叫了一声:“啊哟!”坐骑中箭跪
地,把马背上两个女子都抛下马来。杨铁心道:“大哥,你护着她们,我再去抢马!”说着
提枪往人丛中冲杀过去。十余名官兵排成一列,手挺长矛对准了杨铁心,齐声呐喊。
郭啸天眼见官兵势大,心想:“凭我兄弟二人,逃命不难,但前后有敌,妻子是无论如
何救不出了。我们又没犯法,与其白白在这里送命,不如上临安府分辩去。上次丘处机道长
杀了官兵和金兵,可没放走了一个,死无对证,谅官府也不能定我们的罪。再说,那些官
差、金兵又不是我们兄弟杀的。”当下纵声叫道:“兄弟,别杀了,咱们就跟他们去!”杨
铁心一呆,拖枪回来。带队的军官下令停箭,命兵士四下围住,叫道:“抛下兵器弓箭,饶
你们不死。”杨铁心道:“大哥,别中了他们的奸计。”郭啸天摇摇头,把双戟往地下一
抛。杨铁心见爱妻吓得花容失色,心下不忍,叹了一口气,也把铁枪和弓箭掷在地下。郭杨
二人的兵器刚一离手,十余枝长矛的矛头立刻刺到了四人的身旁。八名士兵走将过来,两个
服侍一个,将四人反手缚住。杨铁心嘿嘿冷笑,昂头不理。带队的军官举起马鞭,刷的一
鞭,击在杨铁心脸上,骂道:“大胆反贼,当真不怕死吗?”这一鞭只打得他自额至颈,长
长一条血痕。杨铁心怒道:“好,你叫甚么名字?”那军官怒气更炽,鞭子如雨而下,叫
道:“老爷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段名天德,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天德。记住了吗?你到阎
王老子那里去告状吧。”杨铁心毫不退避,圆睁双眼,凝视着他。段天德喝道:“老爷额头
有刀疤,脸上有青记,都记住了!”说着又是一鞭。包惜弱见丈夫如此受苦,哭叫:“他是好人,又没做坏事。你……你干吗要这样打人
呀?你……你怎么不讲道理?”杨铁心一口唾沫,呸的一声,正吐在段天德脸上。段天德大
怒,拔出腰刀,叫道:“先毙了你这反贼!”举刀搂头砍将下来。杨铁心向旁闪过,身旁两
名士兵长矛前挺,抵住他的两胁。段天德又是一刀,杨铁心无处可避,只得向后急缩。那段
天德倒也有几分武功,一刀不中,随即向前一送,他使的是柄锯齿刀,这一下便在杨铁心左
肩上锯了一道口子,接着第二刀又劈将下来。郭啸天见义弟性命危殆,忽地纵起,飞脚往段
天德面门踢去。段天德吃了一惊,收刀招架。郭啸天虽然双手被缚,腿上功夫仍是了得,身
子未落,左足收转,右足飞出,正踢在段天德腰里。段天德剧痛之下,怒不可遏,叫道:
“乱枪戳死了!上头吩咐了的,反贼若是拒捕,格杀勿论。”众兵举矛齐刺。郭啸天接连踢
倒两兵,终是双手被缚,转动不灵,身子闪让长矛,段天德自后赶上,手起刀落,把他一只
右膀斜斜砍了下来。杨铁心正自力挣双手,急切无法脱缚,突见义兄受伤倒地,心中急痛之
下,不知从哪里忽然生出来一股巨力,大喝一声,绳索绷断,挥拳打倒一名兵士,抢过一柄
长矛,展开了杨家枪法,这时候一夫拚命,万夫莫当。长矛起处,登时搠翻两名官兵。段天
德见势头不好,先自退开。杨铁心初时尚有顾忌,不敢杀死官兵,这时一切都豁出去了,东
挑西打。顷刻间又戳死数兵。众官兵见他凶猛,心下都怯了,发一声喊,四下逃散。杨铁心
也不追赶,扶起义兄,只见他断臂处血流如泉涌,全身已成了一个血人,不禁垂下泪来。郭
啸天咬紧牙关,叫道:“兄弟,别管我……快,快走!”杨铁心道:“我去抢马,拚死救你
出去。”郭啸天道:“不……不……”晕了过去。杨铁心脱下衣服,要给他裹伤,但段天德
这一刀将他连肩带胸的砍下,创口占了半个身子,竟是无法包扎。郭啸天悠悠醒来,叫道:
“兄弟,你去救你弟妇与你嫂子,我……我是……不成了……”说着气绝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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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铁心和他情逾骨肉,见他惨死,满腔悲愤,脑海中一闪,便想到了两人结义时的那句
誓言:“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抬头四望,自己妻子和郭大嫂在混乱中都已不知去向。他
大声叫道:“大哥,我去给你报仇!”挺矛向官兵队里冲去。官兵这时又已列成队伍,段天
德传下号令,箭如飞蝗般射来。杨铁心浑不在意,拨箭疾冲。一名武官手挥大刀,当头猛
砍,杨铁心身子一矮,突然钻到马腹之下。那武官一刀砍空,正待回马,后心已被一矛刺
进。杨铁心掷开尸首,跳上马背,舞动长矛。众官兵哪敢接战,四下奔逃。他赶了一阵,只
见一名武官抱着一个女子,骑在马上疾驰。杨铁心飞身下马。横矛杆打倒一名兵士,在他手
中抢过弓箭,火光中看准那武官坐骑,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马臀,马腿前跪,马上两人滚了
下来。杨铁心再是一箭,射死了武官,抢将过去,只见那女子在地下挣扎着坐起身来,正是
自己妻子。包惜弱乍见丈夫,又惊又喜,扑到了他怀里。杨铁心问道:“大嫂呢?”包惜弱
道:“在前面,给……给官兵捉去啦!”杨铁心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救她。”包惜弱
惊道:“后面又有官兵追来啦!”杨铁心回过头来,果见一队官兵手举火把赶来。杨铁心咬
牙道:“大哥已死,我无论如何要救大嫂出来,保全郭家的骨血。要是天可怜见,你我将来
还有相见之日。”包惜弱紧紧搂住丈夫脖子,死不放手,哭道:“咱们永远不能分离,你说
过的,咱们就是要死,也死在一块!是吗?你说过的。”杨铁心心中一酸,抱住妻子亲了
亲,硬起心肠拉脱她双手,挺矛往前急追,奔出数十步回头一望,只见妻子哭倒在尘埃之
中,后面官兵已赶到她身旁。
杨铁心伸袖子一抹脸上的泪水、汗水、血水,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救出李氏。为
义兄保全后代,赶了一阵,又夺到了一匹马,抓住一名官兵喝问,得知李氏正在前面。他纵
马疾驰,忽听得道旁树林一个女人声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转马头,冲入林中,只见李氏双手
已自脱缚,正和两名兵士厮打。她是农家女子,身子壮健,虽然不会武艺,但这时拚命蛮
打,自有一股刚勇,那两名兵士又笑又骂,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杨铁心更不打话,冲上去
一矛一个,戳死了两兵,把李氏扶上坐骑,两人同乘,回马再去找寻妻子。奔到与包氏分手
的地方,却已无人。此时天色微明,他下马察看,只见地下马蹄杂沓,尚有人身拖曳的痕
迹,想是妻子又给官兵掳去了。杨铁心急跃上马,双足在马腹上乱踢,那马受痛,腾身飞
驰。赶得正急间,忽然道旁号角声响,冲出十余名黑衣武士。当先一人举起狼牙棒往他头顶
猛砸下来。杨铁心举矛格开,还了一矛。那人回棒横扫,棒法奇特,似非中原武术所使家
数。杨铁心以前与郭啸天谈论武艺,知道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一位霹雳火秦明,狼牙棒法天
下无双,但除他之外,武林豪杰使这兵刃的向来极少,因狼牙棒份量沉重,若非有极大膂力
不易运用自如。只有金兵将官却甚喜用,以金人生长辽东苦寒之地,身强力大,兵器沉重,
则阵上多占便宜。当年金兵入寇,以狼牙棒砸击大宋军民。众百姓气愤之余,忽然说起笑话
来。某甲道:“金兵有甚么可怕,他们有一物,咱们自有一物抵挡。”某乙道:“金兵有金
兀术。”甲道:“咱们有韩少保。”乙道:“金兵有拐子马。”甲道:“咱们有麻札刀。”
乙道:“金兵有狼牙棒。”甲道:“咱们有天灵盖。”那天灵盖是头顶的脑门,金兵狼牙棒
打来,大宋百姓只好用天灵盖去抵挡,笑谑之中实含无限悲愤。
这时杨铁心和那使狼牙棒的斗了数合,想起以前和郭啸天的谈论,越来越是疑心,瞧这
人棒法招术,明明是金兵将官,怎地忽然在此现身?又斗数合,枪招加快,挺矛把那人刺于
马下。余众大惊,发喊逃散。 杨铁心转头去看骑在身后的李氏,要瞧她在战斗之中有无受伤,突然间树丛中射出一枝
冷箭,杨铁心不及闪避,这一箭直透后心。李氏大惊,叫道:“叔叔,箭!箭!”杨铁心心
中一凉:“不料我今日死在这里!但我死前先得把贼兵杀散,好让大嫂逃生。”当下摇矛狂
呼,往人多处直冲过去,但背上箭伤创痛,眼前一团漆黑,昏晕在马背之上。当时包惜弱被
丈夫推开,心中痛如刀割,转眼间官兵追了上来,待要闪躲,早被几名士兵拥上一匹坐骑。
一个武官举起火把,向她脸上仔细打量了一会,点点头,说道:“瞧不出那两个蛮子倒有点
本事,伤了咱们不少兄弟。”另一名武官笑道:“现下总算大功告成,这趟辛苦,每人总有
十几两银子赏赐罢。”那武官道:“哼,只盼上头少克扣些。”转头对号手道:“收队
罢!”那号兵举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包惜弱吞声饮泣,心中只是挂念丈夫,不知他
性命如何。这时天色已明,路上渐有行人,百姓见到官兵队伍,都远远躲了开去。包惜弱起
初担心官兵无礼,哪知众武官居然言语举止之间颇为客气,这才稍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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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不数里,忽然前面喊声大振,十余名黑衣人手执兵刃,从道旁冲杀出来,当先一人喝
道:“无耻官兵,残害良民,统通下马纳命。”带队的武官大怒,喝道:“何方大胆匪徒,
在京畿之地作乱?快滚开些!”一众黑衣人更不打话,冲入官兵队里,双方混战起来。官兵
虽然人多,但黑衣人个个武艺精熟,一时之间杀得不分胜负。
包惜弱暗暗欢喜,心想:“莫不是铁哥的朋友们得到讯息,前来相救?”混战中一箭飞
来,正中包惜弱坐骑的后臀,那马负痛,纵蹄向北疾驰。包惜弱大惊,双臂搂住马颈,只怕
掉下马来。只听后面蹄声急促,一骑马追来。转眼间一匹黑马从身旁掠过,马上乘客手持长
索,在空中转了几圈,呼的一声,长素飞出,索上绳圈套住了包惜弱的坐骑,两骑马并肩而
驰。那人渐渐收短绳索,两骑马奔跑也缓慢了下来,再跑数十步,那人呼哨一声,他所乘黑
马收脚站住。包惜弱的坐骑被黑马一带,无法向前,一声长嘶,前足提起,人立起来。
包惜弱劳顿了大半夜,又是惊恐,又是伤心,这时再也拉不住缰,双手一松,跌下马
来,晕了过去。昏睡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悠悠醒转,只觉似是睡在柔软的床上,又
觉身上似盖了棉被,很是温暖,她睁开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青花布帐的帐顶,原来果是睡在
床上。她侧头望时,见床前桌上点着油灯,似有个黑衣男子坐在床沿。那人听得她翻身,忙
站起身来,轻轻揭开了帐子,低声问道:“睡醒了吗?”包惜弱神智尚未全复,只觉这人依
稀似曾相识。那人伸手在她额头一摸,轻声道:“烧得好烫手,医生快来啦。”包惜弱迷迷
糊糊的重又入睡。过了一会,似觉有医生给她把脉诊视,又有人喂她喝药。她只是昏睡,梦中突然惊醒大
叫:“铁哥,铁哥!”随觉有人轻拍她肩膀,低语抚慰。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忍不住出
声呻吟。一个人走近前来,揭开帐子。这时面面相对,包惜弱看得分明,不觉吃了一惊,这
人面目清秀,嘴角含笑,正是几个月前她在雪地里所救的那个垂死少年。包惜弱道:“这是
甚么地方,我当家的呢?”那少年摇摇手,示意不可作声,低声道:“外边官兵追捕很紧,
咱们现下是借住在一家乡农家里。小人斗胆,谎称是娘子的丈夫,娘子可别露了形迹。”包
惜弱脸一红,点了点头,又问:“我当家的呢?”那人道:“娘子身子虚弱,待大好之后,
小人再慢慢告知。”包惜弱大惊,听他语气,似乎丈夫已遭不测,双手紧紧抓住被角,颤声
道:“他……他……怎么了?”那人只是不说,道:“娘子这时心急也是无益,身子要
紧。”包惜弱道:“他……他可是死了?”那人满脸无可奈何之状,点了点头,道:“杨爷
不幸,给贼官兵害死了。”说着只是摇头叹息。包惜弱伤痛攻心,晕了过去,良久醒转,放
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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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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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1
那人细声安慰。包惜弱抽抽噎噎的道:“他……他怎么去世的?”那人道:“杨爷可是
二十来岁年纪,身长膀阔,手使一柄长矛的吗?”包惜弱道:“正是。”那人道:“我今日
一早见到他和官兵相斗,杀了好几个人,可惜……唉,可惜一名武官偷偷绕到他身后,一枪
刺进了他背脊。”
包惜弱夫妻情重,又晕了过去,这一日水米不进,决意要绝食殉夫。那人也不相强,整
日只是斯斯文文的和她说话解闷。包惜弱到后来有些过意不去了,问道:“相公高姓大名?
怎会知道我有难而来打救?”那人道:“小人姓颜,名烈,昨天和几个朋友经过这里,正遇
到官兵逞凶害人。小人路见不平,出手相救,不料老天爷有眼,所救的竟是我的大恩人,也
真是天缘巧合了。”包惜弱听到“天缘巧合”四字,脸上一红,转身向里,不再理他,心下
琢磨,忽然起了疑窦,转身问道:“你和官兵本来是一路的?”颜烈道:“怎……怎么?”
包惜弱道:“那日你不是和官兵同来捉拿那位道长、这才受伤的吗?”颜烈道:“那日也真
是冤枉。小人从北边来,要去临安府,路过贵村,哪知道无端端一箭射来,中了肩背。如不
是娘子大恩相救,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到底他们要捉甚么道士呀?道士捉鬼,官兵却捉道
士,真是一塌胡涂。”说着笑了起来。包惜弱道:“啊,原来你是路过,不是他们一伙。我
还道你也是来捉那道长的,那天还真不想救你呢。”当下便述说官兵怎样前来捉拿丘处机,
他又怎样杀散官兵。包惜弱说了一会,却见他怔怔的瞧着自己,脸上神色痴痴迷迷,似乎心
神不属,当即住口。颜烈一惊,陪笑道:“对不住。我在想咱们怎样逃出去,可别再让官兵
捉到。”包惜弱哭道:“我……我丈夫既已过世,我还活着干甚么?你一个人走吧。”颜烈
正色道:“娘子,官人为贼兵所害,含冤莫白,你不设法为他报仇,却只是一意寻死。官人
生前是英雄豪杰之士,他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能瞑目罢?”包惜弱道:“我一个弱女子,
又怎有报仇的能耐?”颜烈义愤于色,昂然道:“娘子要报杀夫之仇,这件事着落在小人身
上。你可知道仇人是谁?”包惜弱想了一下,说道:“统率官兵的将官名叫段天德,他额头
有个刀疤,脸上有块青记。”颜烈道:“既有姓名,又有记认,他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
非报此仇不可。”他出房去端来一碗稀粥,碗里有个剥开了的咸蛋,说道:“你不爱惜身
子,怎么报仇呀?”包惜弱心想有理,接过碗来慢慢吃了。次日早晨,包惜弱整衣下床,对
镜梳好了头髻,找到一块白布,剪了朵白花插在鬓边,替丈夫带孝,但见镜中红颜如花,夫
妻俩却已人鬼殊途,悲从中来,又伏桌痛哭起来。颜烈从外面进来,待她哭声稍停,柔声
道:“外面道上官兵都已退了,咱们走吧。”包惜弱随他出屋。颜烈摸出一锭银子给了屋
主,把两匹马牵了过来。包惜弱所乘的马本来中了一箭,这时颜烈已把箭创裹好。
包惜弱道:“到哪里去呀?”颜烈使个眼色,要她在人前不可多问,扶她上马,两人并
辔向北。走出十余里,包惜弱又问:“你带我到哪里去?”颜烈道:“咱们先找个隐僻的所
在住下,避一避风头。待官家追拿得松了,小人再去找寻官人的尸首,好好替他安葬,然后
找到段天德那个奸贼,杀了替官人报仇。”包惜弱性格柔和,自己本少主意,何况大难之
余,孤苦无依,听他想得周到,心中好生感激,道:“颜相公,我……我怎生报答你才
好?”颜烈凛然道:“我性命是娘子所救,小人这一生供娘子驱使,就是粉身碎骨,赴汤蹈
火,那也是应该的。”包惜弱道:“只盼尽快杀了那大坏人段天德,给铁哥报了大仇,我这
就从他于地下。”想到这里,又垂下泪来。两人行了一日,晚上在长安镇上投店歇宿。颜烈
自称夫妇二人,要了一间房。包惜弱心中惴惴不安,吃晚饭时一声不作,暗自抚摸丘处机所
赠的那柄短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稍有无礼,我就一剑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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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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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1
颜烈命店伴拿了两捆稻草入房,等店伴出去,闩上了房门,把稻草铺在地下,自己倒在
稻草之中,身上盖了一张毡毯,对包惜弱道:“娘子请安睡吧!”说着闭上了眼。包惜弱的
心怦怦乱跳,想起故世的丈夫,真是柔肠寸断,呆呆的坐了大半个时辰,长长叹了口气,也
不熄灭烛火,手中紧握短剑,和衣倒在床上。
次日包惜弱起身时,颜烈已收拾好马具,命店伴安排了早点。包惜弱暗暗感激他是至诚
君子,防范之心登时消了大半。待用早点时,见是一碟鸡炒干丝,一碟火腿,一碟腊肠,一
碟熏鱼,另有一小锅清香扑鼻的香梗米粥。她出生于小康之家,自归杨门,以务农为生,平
日吃早饭只是几根咸菜,半个咸蛋,除了过年过节、喜庆宴会之外,哪里吃过这样考究的饮
食?食用之时,心里颇不自安。
待得吃完,店伴送来一个包裹。这时颜烈已走出房去,包惜弱问道:“这是甚么?”店
伴道:“相公今日一早出去买来的,是娘子的替换衣服,相公说,请娘子换了上道。”说罢
放下包裹,走出房去。包惜弱打开包裹一看,不觉呆了,只见是一套全身缟素的衣裙,白鞋
白袜固然一应俱全,连内衣、小袄以及罗帕、汗巾等等也都齐备,心道:“难为他一个少年
男子,怎地想得如此周到?”换上内衣之时,想到是颜烈亲手所买,不由得满脸红晕。她半
夜仓卒离家,衣衫本已不整,再加上一夜的纠缠奔波,更是满身破损尘污,待得里外一新,
精神也不觉为之一振。待得颜烈回房,见他身上也已换得光鲜焕然。两人纵马上道,有时一
前一后,有时并辔而行。这时正是江南春意浓极的时光,道旁垂柳拂肩,花气醉人,田中禾
苗一片新绿。颜烈为了要她宽怀减愁,不时跟她东谈西扯。包惜弱的父亲是个小镇上的不第
学究,丈夫和义兄郭啸天都是粗豪汉子,她一生之中,实是从未遇到过如此吐属俊雅、才识
博洽的男子,但觉他一言一语无不含意隽妙,心中暗暗称奇。只是眼见一路北去,离临安越
来越远,他却绝口不提如何为己报仇,更不提安葬丈夫,忍不住道:“颜相公,我夫君的尸
身,不知落在哪里?”颜烈道:“非是小人不肯去寻访尊夫尸首,为他安葬,实因前日救娘
子时杀了官兵,眼下正是风急火旺的当口,我只要在临安左近一现身,非遭官兵的毒手不
可。眼下官府到处追拿娘子,说道尊夫杀官造反,罪大恶极,拿到他的家属,男的斩首,女
的充作官妓。小人死不足惜,但若娘子无人保护,给官兵逮了去,遭遇必定极惨。小人身在
黄泉之下,也要伤心含恨了。”包惜弱听他说得诚恳,点了点头。颜烈道:“我仔细想过,
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尊夫收尸安葬。咱们到了嘉兴,我便取出银子,托人到临安去妥为办
理。倘若娘子定要我亲自去办这才放心,那么在嘉兴安顿好娘子之后,小人冒险前往便
了。”包惜弱心想要他甘冒大险,于理不合,说道:“相公如能找到妥当可靠的人去办,那
也是一样的。”又道:“我丈夫有个姓郭的义兄,同时遭难,敢烦相公一并为他安葬,
我……我……”说着垂下泪来。
颜烈道:“此事容易,娘子放心便是。倒是报仇之事,段天德那贼子是朝廷武将,要杀
他着实不易,此刻他又防备得紧,只有慢慢的等候机会。”包惜弱只想杀了仇人之后,便自
杀殉夫。颜烈这番话虽然句句都是实情,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日,心下一急,哭出声来,抽
抽噎噎的道:“我也不想要报甚么仇了。我当家的如此英雄,尚且被害,我……我一个弱女
子,又……又有甚么能耐?我一死殉夫便是。”颜烈沉吟半晌,似也十分为难,终于说道:“娘子,你信得过我吗?”包惜弱点了点头。颜烈道:“眼下咱们只有去北方,方能躲避官
兵的追捕。大宋官兵不能追到北边去捉人。咱们只要过得长江,就没多大危险了。待事情冷
下来之后,咱们再南下报仇雪恨。娘子放心宽怀,官人的血海沉冤,自有小人一力承担。”
包惜弱大为踌躇:自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如不跟随他去,孤身一个弱女子又到哪里去安
身立命?那晚亲眼见到官兵杀人放火的凶狠模样,若是落入了他们手中,被充作官妓,那真
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但此人非亲非故,自己是个守节寡妇,如何可随一个青年男子同
行?此刻若是举刃自刎,此人必定阻拦。只觉去路茫茫,来日大难,思前想后,真是柔肠百
转。她连日悲伤哭泣,这时却连眼泪也几乎流干了。颜烈道:“娘子如觉小人的筹划不妥,
但请吩咐,小人无有不遵。”包惜弱见他十分迁就,心中反觉过意不去,除非此时自己立时
死了,一了百了,否则实在也无他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低头道:“你瞧着办吧。”
颜烈大喜,说道:“娘子的活命大德,小人终身不敢忘记,娘子……”包惜弱道:“这
事以后别再提啦。”颜烈道:“是,是。”当晚两人在硖石镇一家客店中宿歇,仍是同处一
室。自从包惜弱答允同去北方之后,颜烈的言谈举止,已不如先前拘谨,时时流露出喜不自
胜之情。包惜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只是见他并无丝毫越礼,心想他不过是感恩图报,料来
不致有何异心。次日中午,两人到了嘉兴。那是浙西大城,丝米集散之地,自来就十分繁
盛,宋室南渡之后,嘉兴地近京师,市况就更热闹。颜烈道:“咱们找一家客店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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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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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2
包惜弱一直在害怕官兵追来,道:“天色尚早,还可赶道呢。”颜烈道:“这里的店铺不
错,娘子衣服旧了,得买几套来替换。”包惜弱一呆,道:“这不是昨天才买的吗?怎么就
旧了?”颜烈道:“道上尘多,衣服穿一两天就不光鲜啦。再说,像娘子这般容色,岂可不
穿世上顶顶上等的衣衫?”
包惜弱听他夸奖自己容貌,内心窃喜,低头道:“我是在热丧之中……”颜烈忙道:
“小人理会得。”包惜弱就不言语了。她容貌秀丽,但丈夫杨铁心从来没这般当面赞过,低
下头偷眼向颜烈瞧去,见他并无轻薄神色,一时心中栗六,也不知是喜是愁。
颜烈问了途人,径去当地最大的“秀水客栈”投店。漱洗罢,颜烈与包惜弱一起吃了些
点心,两人相对坐在房中。包惜弱想要他另要一间客房,却又不知如何启齿才好,脸上一阵
红一阵白,心事重重。过了一会,颜烈道:“娘子请自宽便,小人出去买了物品就回。”包
惜弱点了点头,道:“相公可别太多花费了。”颜烈微笑道:“就可惜娘子在服丧,不能戴
用珠宝,要多花钱也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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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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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2
颜烈跨出房门,只见过道中一个中年士人拖着鞋皮,踢*踢*的直响,一路打着哈欠迎面
过来,那士人似笑非笑,挤眉弄眼,一副惫懒神气,全身油腻,衣冠不整,满面污垢,看来
少说也有十多天没洗澡了,拿着一柄破烂的油纸黑扇,边摇边行。颜烈见这人衣着明明是个
斯文士子,却如此肮脏,不禁皱了眉头,加快脚步,只怕沾到了那人身上的污秽。突听那人
干笑数声,声音甚是刺耳,经过他身旁时,顺手伸出折扇,在他肩头一拍。颜烈身有武功,
这一下竟没避开,不禁大怒,喝道:“干甚么?”那人又是一阵干笑,踢*踢*的向前去了,
只听他走到过道尽头,对店小二道:“喂,伙计啊,你别瞧大爷身上破破烂烂,大爷可有的
是银子。有些小子可邪门着哪,他就是仗着身上光鲜唬人。招摇撞骗,勾引妇女,吃白食,
住白店,全是这种小子,你得多留着点儿神。稳稳当当的,让他先交了房饭钱再说。”也不
等那店小二答腔,又是踢*踢*的走了。颜烈更是心头火起,心想好小子,这话不是冲着我来
吗?那店小二听那人一说,斜眼向他看了眼,不禁起疑,走到他跟前,哈了哈腰,陪笑道:
“您老别见怪,不是小的无礼……”颜烈知他意思,哼了一声道:“把这银子给存在柜
上!”伸手往怀里一摸,不禁呆了。他囊里本来放着四五十两银子,一探手,竟已空空如
也。店小二见他脸色尴尬,只道穷酸的话不错,神色登时不如适才恭谨,挺腰凸肚的道:
“怎么?没带钱吗?”颜烈道:“你等一下,我回房去拿。”他只道匆匆出房,忘拿银两,
哪知回入房中打开包裹一看,包裹几十两金银竟然尽皆不翼而飞。这批金银如何失去,自己
竟是茫然不觉,那倒奇了,寻思:“适才包氏娘子出去解手,我也去了茅房一阵,前后不到
一炷香时分,怎地便有人进房来做了手脚?嘉兴府的飞贼倒是厉害。”店小二在房门口探头
探脑的张望,见他银子拿不出来,发作道:“这女娘是你原配妻子吗?要是拐带人口,可要
连累我们呢!”包惜弱又羞又急,满脸通红。颜烈一个箭步纵到门口,反手一掌,只打得店
小二满脸是血,还打落了几枚牙齿。店小二捧住脸大嚷大叫:“好哇!住店不给钱,还打人
哪!”颜烈在他屁股上加了一脚,店小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包惜弱惊道:“咱们快走吧,
不住这店了。”颜烈笑道:“别怕,没了银子问他们拿。”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房门口头。过
不多时,店小二领了十多名泼皮,抡棍使棒,冲进院子来。颜烈哈哈大笑,喝道:“你们想
打架?”忽地跃出,顺手抢过一根杆棒,指东打西,转眼间打倒了四五个。那些泼皮平素只
靠逞凶使狠,欺压良善,这时见势头不对,都抛下棍棒,一窝蜂的挤出院门,躺在地下的连
爬带滚,惟恐落后。包惜弱早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事情闹大了,只怕惊动了官
府。”颜烈笑道:“我正要官府来。”包惜弱不知他的用意,只得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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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半个时辰,外面人声喧哗,十多名衙役手持铁尺单刀,闯进院子,把铁链抖得当啷
当啷乱响,乱嘈嘈的叫道:“拐卖人口,还要行凶,这还了得?凶犯在哪里?”颜烈端坐椅
上不动。众衙役见他衣饰华贵,神态俨然,倒也不敢贸然上前。带头的捕快喝道:“喂,你
叫甚么名字?到嘉兴府来干甚么?”颜烈道:“你去叫盖运聪来!”
盖运聪是嘉兴府的知府,众衙役听他直斥上司的名字,都是又惊又怒。那捕快道:“你
失心疯了吗?乱呼乱叫盖大爷的名字。”颜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往桌上一掷,抬头瞧着
屋顶,说道:“你拿去给盖运聪瞧瞧,看他来是不来?”那捕快取过信件,见了封皮上的
字,吃了一惊,但不知真伪,低声对众衙役道:“看着他,别让他跑了。”随即飞奔而出。
包惜弱坐在房中,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吉凶。过不多时,又涌进数十名衙役来,两名官员全
身公服,抢上来向颜烈跪倒行礼,禀道:“卑职嘉兴府盖运聪、秀水县姜文,叩见大人。卑
职不知大人驾到,未能远迎,请大人恕罪。”颜烈摆了摆手,微微欠身,说道:“兄弟在贵
县失窃了一些银子,请两位劳神查一查。”盖运聪忙道:“是,是。”手一摆,两名衙役托
过两只盘子,一盘黄澄澄的全是金子,一盘白晃晃的则是银子。盖运聪道:“卑职治下竟有
奸人胆敢盗窃大人使费,全是卑职之罪,这点戋戋之数,先请大人赏收。”颜烈笑着点点
头,盖运聪又把那封信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卑职已打扫了行台,恭请大人与夫人的宪
驾。”颜烈道:“还是这里好,我喜欢清清静静的,你们别来打扰啰唆。”说着脸色一沉。
盖运聪与姜文忙道:“是,是!大人还需用甚么,请尽管吩咐,好让卑职办来孝敬。”颜烈
抬头不答,连连摆手。盖姜二人忙率领衙役退了出去。那店小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由掌柜
的领着过来磕头赔罪,只求饶了一条性命,打多少板子屁股也是心甘。颜烈从盘中取过一锭
银子,掷在地上,笑道:“赏你吧,快给我滚。”那店小二还不敢相信,掌柜的见颜烈脸无
恶意,怕他不耐烦,忙捡起银子,磕了几个头,拉着店小二出去。包惜弱兀自心神不定,问
道:“这封信是甚么法宝?怎地做官的见了,竟怕成这个样子。”颜烈笑道:“本来我又管
不着他们,这些做官的自己没用。赵扩手下尽用这些脓包,江山不失,是无天理了。”包惜
弱道:“赵扩,那是谁?”颜烈道:“那就是当今的宁宗皇帝。”包惜弱吃了一惊,忙道:
“小声!圣上的名字,怎可随便乱叫?”颜烈见她关心自己,很是高兴,笑道:“我叫却是
不妨。到了北方,咱们不叫他赵扩叫甚么?”包惜弱道:“北方?”颜烈点了点头,正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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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突然门外蹄声急促,数十骑马停在客店门口。包惜弱雪白的脸颊上本已透出些血色,听
到蹄声,立时想起那晚官兵捕拿之事,登时脸色又转苍白。颜烈却是眉头一皱,好似颇不乐
意。只听得靴声橐橐,院子里走进数十名锦衣军士来,见到颜烈,个个脸色有喜,齐叫:
“王爷!”爬下行礼。颜烈微笑道:“你们终于找来啦。”包惜弱听他们叫他“王爷”,更
是惊奇万分,只见那些大汉站起身来,个个虎背熊腰,甚是剽健。颜烈摆了摆手道:“都出
去吧!”众军士齐声答应,鱼贯而出。颜烈转头对包惜弱道:“你瞧我这些下属,与宋兵比
起来怎样?”包惜弱奇道:“难道他们不是宋兵?”颜烈笑道:“现今我对你实说了吧,这
些都是大金国的精兵!”说罢纵声长笑,神情得意之极。包惜弱颤声道:“那么……你……
你也是……”颜烈笑道:“不瞒娘子说,在下的姓氏上还得加多一个‘完’字,名字中加多
一个‘洪’字。在下完颜洪烈,大金国六王子,封为赵王的。便是区区。”包惜弱自小听父
亲说起金国蹂躏我大宋河山之惨、大宋皇帝如何被他们掳去不得归还、北方百姓如何被金兵
残杀虐待,自嫁了杨铁心后,丈夫对于金国更是切齿痛恨,哪知道这几天中与自己朝夕相处
的竟是个金国王子,惊骇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完颜洪烈见她脸上变色,笑声顿敛,说
道:“我久慕南朝繁华,是以去年求父皇派我到临安来,作为祝贺元旦的使者。再者,宋主
尚有几十万两银子的岁贡没依时献上,父皇要我前来追讨。”包惜弱道:“岁贡?”完颜洪
烈道:“是啊,宋朝求我国不要进攻,每年进贡银两绢匹,可是他们常说甚么税收不足,总
是不肯爽爽快快的一次缴足。这次我对韩胄全不客气,跟他说,如不在一个月之内缴足,我
亲自领兵来取,不必再费他心了。”包惜弱道:“韩丞相又怎样说?”完颜洪烈道:“他有
甚么说的?我人未离临安府,银子绢匹早已送过江去啦,哈哈!”包惜弱蹙眉不语。完颜洪
烈道:“催索银绢甚么的,本来也不须我来,派一个使臣就已足够。我本意是想瞧瞧南朝的
山川形胜,人物风俗,不意与娘子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包惜弱心头思潮起伏,茫然失
措,仍是默然不语。完颜洪烈道:“我给娘子买衣衫去。”包惜弱低头道:“不用啦。”完
颜洪烈笑道:“韩丞相私下另行送给我的金银,如买了衣衫,娘子一千年也穿着不完。娘子
别怕,客店四周有我亲兵好好守着,决无歹人敢来伤你。”说着扬长出店。包惜弱追思自与
他相见以来的种种经过,他是大金国王子,对自己一个平民寡妇如此低声下气,不知有何用
意?想到丈夫往日恩情,他惨遭非命,撇下自己一个弱女子处此尴尬境地,实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六神无主,又伏枕痛哭起来。完颜洪烈怀了金银,径往闹市走去,见城中居民人
物温雅,虽然贩夫走卒,亦多俊秀不俗之人,心中暗暗称羡。突然间前面蹄声急促,一骑马
急奔而来。市街本不宽敞,加之行人拥挤,街旁又摆满了卖物的摊头担子,如何可以驰马?
完颜洪烈忙往街边一闪,转眼之间,见一匹黄马从人丛中直窜出来。那马神骏异常,身高膘
肥,竟是一匹罕见的良马。完颜洪烈暗暗喝了一声彩,瞧那马上乘客,不觉哑然。那马如此
神采,骑马之人却是个又矮又胖的猥琐汉子,乘在马上犹如个大肉团一般。此人手短足短,
没有脖子,一个头大得出奇,却又缩在双肩之中。说也奇怪,那马在人堆里发足急奔,却不
碰到一人、亦不踢翻一物,只见它出蹄轻盈,纵跃自如,跳过瓷器摊,跨过青菜担,每每在
间不容发之际闪让而过,闹市疾奔,竟与旷野驰骋无异。完颜洪烈不自禁的喝了一声彩:
“好!”那矮胖子听得喝彩,回头望了一眼。完颜洪烈见他满脸都是红色的酒糟粒子,一个
酒糟鼻又大又圆,就如一只红柿子粘在脸上,心想:“这匹马好极,我出高价买下来吧。”
就在这时,街头两个小孩游戏追逐,横过马前。那马出其不意,吃了一惊,眼见左足将要踢
到小孩身上,那矮胖子一提缰绳,跃离马鞍,那马身上一轻,倏然跃起,在两个小孩头顶飞
越而过,那矮胖子随又轻飘飘的落在马背。完颜洪烈一呆,心想这矮子骑术如此精绝,我大
金国善乘之人虽多,却未有及得上他的,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如聘得此人回京教练骑兵,我
手下的骑士定可纵横天下。这比之购得一匹骏马又好过万倍了。他这次南来,何处可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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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何处可以渡江,看得仔仔细细,一一暗记在心,甚至各地州县长官的姓名才能,也详为
打听。此时见到这矮胖子骑术神妙无比,心想南人朝政腐败,如此奇士弃而不用,遗诸草
野,何不楚材晋用?当下决意以重金聘他到燕京去作马术教头。他心意已决,发足疾追,只
怕那马脚力太快,追赶不上,正要出声高呼,但见那乘马奔到大街转弯角处,忽然站住。完
颜洪烈又是一奇,心想马匹疾驰,必须逐渐放慢脚步方能停止,此马竟能在急行之际斗然收
步,实是前所未睹,就算是武功高明之人,也未必能在发力狂奔之时如此神定气闲的蓦地站
定。只见那矮胖子飞身下马,钻入一家店内。完颜洪烈快步走将过去,见店中直立着一块大
木牌,写着“太白遗风”四字,却是一家酒楼,再抬头看时,楼头一块极大的金字招牌,写
着“醉仙楼”三个大字,字迹劲秀,旁边写着“东坡居士书”五个小字,原来是苏东坡所
题。完颜洪烈见这酒楼气派豪华,心想:“他来到酒楼,便先请他大吃大喝一番,乘机结
纳,正是再好不过。”忽见那矮胖子从楼梯上奔了下来,手里托着一个酒坛,走到马前。完
颜洪烈当即闪在一旁。那矮胖子站在地下,更加显得臃肿难看,身高不过三尺,膀阔几乎也
有三尺,那马偏偏腿长身高,他头顶不过刚齐到马镫。只见他把酒坛放在马前,伸掌在酒坛
肩上轻击数掌,随手一揭,已把酒坛上面一小半的坛身揭了下来,那酒坛便如是一个深底的
瓦盆。黄马前足扬起,长声欢嘶,俯头饮酒。完颜洪烈闻得酒香,竟是浙江绍兴的名酿女儿
红,从这酒香辨来,至少是十来年的陈酒。
那矮胖子转身入内,手一扬,当的一声,将一大锭银子掷在柜上,说道:“给开三桌上
等酒菜,两桌荤的,一桌素的。”掌柜的笑道:“是啦,韩三爷。今儿有松江来的四鳃鲈
鱼,下酒再好没有。这银子您韩三爷先收着,慢慢再算。”矮胖子白眼一翻,怪声喝道:
“怎么?喝酒不用钱?你当韩老三是光棍混混,吃白食的吗?”掌柜笑嘻嘻的也不以为忤,
大声叫道:“伙计们,加把劲给韩三爷整治酒菜哪!”众伙计里里外外一叠连声的答应。完
颜洪烈心想:“这矮胖子穿着平常,出手却这般豪阔,众人对他又如此奉承,看来是嘉兴府
的一霸。要聘他北上去做马术教头,只怕要费点周折了。且看他请些甚么客人,再相机行
事。”当下拾级登楼,拣了窗边一个座儿坐下,要了一斤酒,随意点了几个菜。这醉仙楼正
在南湖之旁,湖面轻烟薄雾,几艘小舟荡漾其间,半湖水面都浮着碧油油的菱叶,他放眼观
赏,登觉心旷神怡。这嘉兴是古越名城,所产李子甜香如美酒,因此春秋时这地方称为醉李。当年越王勾践曾在此处大破吴王阖闾,正是吴越之间交通的孔道。当地南湖中又有一项
名产,是绿色的没角菱,菱肉鲜甜嫩滑,清香爽脆,为天下之冠,是以湖中菱叶特多。其时
正当春日,碧水翠叶,宛若一泓碧玻璃上铺满一片片翡翠。完颜洪烈正在赏玩风景,忽见湖
心中一叶渔舟如飞般划来。这渔舟船身狭长,船头高高翘起,船舷上停了两排捉鱼的水鸟。
完颜洪烈初时也不在意,但转眼之间,只见那渔舟已赶过了远在前头的小船,竟是快得出
奇。片刻间渔舟渐近,见舟中坐着一人,舟尾划桨的穿了一身蓑衣,却是个女子。她伸桨入
水,轻轻巧巧的一扳,渔舟就箭也似的射出一段路,船身儿如离水飞跃,看来这一扳之力少
说也有一百来斤,女子而有如此劲力已是奇怪,而一枝木桨又怎受得起如此大力?只见她又
是数扳,渔舟已近酒楼,日光照在桨上,亮晃晃的原来是一柄点铜铸的铜桨。那渔女把渔舟
系在酒楼下石级旁的木桩上,轻跃登岸。坐在船舱里的汉子挑了一担粗柴,也跟着上来。两
人径上酒楼。渔女向那矮胖子叫了声:“三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矮胖子道:“四弟、
七妹,你们来得早!”完颜洪烈侧眼打量那两人时,见那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身形苗
条,大眼睛,长睫毛,皮肤如雪,正是江南水乡的人物。她左手倒提铜桨,右手拿了蓑笠,
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完颜洪烈心想:“这姑娘虽不及我那包氏娘子美貌,却另有一般天
然风姿。”那挑柴的汉子三十岁上下年纪,一身青布衣裤,腰里束了条粗草绳,足穿草鞋,
粗手大脚,神情木讷。他放下担子,把扁担往桌旁一靠,叽叽数声,一张八仙桌竟给扁担推
动了数寸。完颜洪烈一怔,瞧那条扁担也无异状,通身黑油油地,中间微弯,两头各有一个
突起的鞘子。这扁担如此沉重,料想必是精钢熟铁所铸。那人腰里插了一柄砍柴用的短斧,
斧刃上有几个缺口。两人刚坐定,楼上脚步声响,上来两人。那渔女叫道:“五哥、六哥,
你们一起来啦。”前面一人身材魁梧,少说也有二百五六十斤,围着一条长围裙,全身油
腻,敞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袖子卷得高高的,手臂上全是寸许长的黑毛,腰间皮带
上插着柄尺来长的尖刀,瞧模样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后面那人五短身材,头戴小毡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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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面皮,手里提了一杆秤,一个竹篓,似是个小商贩。完颜洪烈暗暗称奇:“瞧头上三人都
是身有武功之人,怎么这两个市井小人却又跟他们兄弟相称?”忽听街上传来一阵登登登之
声,似是铁物敲击石板,跟着敲击声响上楼梯,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瞎子,右手握着一根粗
大的铁杖。只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尖嘴削腮,脸色灰扑扑地,颇有凶恶之态。坐在桌边的五
人都站了起来,齐叫:“大哥。”渔女在一张椅子上轻轻一拍,道:“大哥,你座位在这
里。”那瞎子道:“好。二弟还没来吗?”那屠夫模样的人道:“二哥已到了嘉兴,这会儿
也该来啦。”渔女笑道:“这不是来了吗?”只听得楼梯上一阵踢*踢*拖鞋皮声响。完颜洪
烈一怔,只见楼梯口先探上一柄破烂污秽的油纸扇,先扇了几扇,接着一个穷酸摇头晃脑的
踱了上来,正是适才在客店中相遇的那人。完颜洪烈心想:“我的银两必是此人偷了
去……”心头正自火冒,那人咧嘴向他一笑,伸伸舌嘴,装个鬼脸,转头和众人招呼起来,
原来便是他们的二哥。完颜洪烈寻思:“看来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倘若能收为己用,实是
极大的臂助。那穷酸偷我金银,小事一桩,不必计较,且瞧一下动静再说。”只见那穷酸喝
了一口酒,摇头摆脑的吟道:“不义之财……放他过,……玉皇大帝……发脾气!”口中高
吟,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锭金银,整整齐齐的排在桌上,一共掏出八锭银子,两锭金子。
完颜洪烈瞧那些金银的色泽形状,正是自己所失却的,心下不怒反奇:“他入房去偷我
金银倒也不难,但他只用扇子在我肩头一拍,就将我怀中银锭都偷去了,当时我竟一无所
觉。这妙手空空之技,确是罕见罕闻。”
眼看这七人的情状,似乎他们作东,邀请两桌客人前来饮酒,因宾客未到,七人只喝清
酒,菜肴并不开上席来。但另外两桌上各只摆设一副杯筷,那么客人只有两个了。完颜洪烈
寻思:“这七个怪人请客,不知请的又是何等怪客?”过了一盏茶时分,只听楼下有人念
佛:“阿弥陀佛!”那瞎子道:“焦木大师到啦!”站起身来,其余六人也都肃立相迎。又
听得一声:“阿弥陀佛!”一个形如槁木的枯瘦和尚上了楼梯。这和尚四十余岁年纪,身穿
黄麻僧衣,手里拿着一段木柴,木柴的一头已烧成焦黑,不知有何用处。和尚与七人打个问
讯,那穷酸引他到一桌空席前坐下。和尚欠身道:“那人寻上门来,小僧自知不是他的对
手,多蒙江南七侠仗义相助,小僧感激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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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5
那瞎子道:“焦木大师不必客气。我七兄弟多承大师平日眷顾,大师有事,我兄弟岂能
袖手?何况那人自恃武功了得,无缘无故的来与大师作对,哪还把江南武林中人放在眼里?
就是大师不来通知,我们兄弟知道了也决不能甘休……”话未说完,只听得楼梯格格作响,
似是一头庞然巨兽走上楼来,听声音若非巨象,便是数百斤的一头大水牛。楼下掌柜与众酒
保一叠连声的惊叫起来:“喂,这笨家伙不能拿上去!”“楼板要给你压穿啦。”“快,
快,拦住他,叫他下来!”但格格之声更加响了,只听喀喇一声,断了一块梯板。接着又听
得喀喀两声巨响,楼梯又断了两级。
完颜洪烈眼前一花,只见了一个道人手中托了一口极大的铜缸,迈步走上楼来,定睛看
时,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原来这道人正是长春子丘处机。
完颜洪烈这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要乘机阴结宋朝大官,以备日后入侵时作为内应。
陪他从燕京南来的宋朝使臣王道乾趋炎附势,贪图重贿,已暗中投靠金国,到临安后替他拉
拢奔走。哪知王道乾突然被一个道人杀死,连心肝首级都不知去向。完颜洪烈大惊之余,生
怕自己阴谋已被这道人查觉,当即带同亲随,由临安府的捕快兵役领路,亲自追拿刺客。追
到牛家村时与丘处机遭遇,不料这道人武功高极,完颜洪烈尚未出手,就被他一技甩手箭打
中肩头,所带来的兵役随从被他杀得干干净净。完颜洪烈如不是在混战中先行逃开,又得包
惜弱相救,堂堂金国王子就此不明不白的葬身在这小村之中了。完颜洪烈定了定神,见他目
光只在自己脸上掠过,便全神贯注的瞧着焦木和那七人,显然并未认出自己,料想那日自己
刚探身出来,便给他羽箭掷中摔倒,并未看清楚自己面目,当即宽心,再看他手中托的那口
大铜缸时,一惊之下,不由得欠身离椅。这铜缸是庙宇中常见之物,用来焚烧纸锭表章,直
径四尺有余,只怕足足有四百来斤,缸中溢出酒香,显是装了美酒,那么份量自必更加沉
重,但他托在手里却不见如何吃力。他每跨一步,楼板就喀喀乱响。楼下这时早已乱成一
片,掌柜、酒保、厨子、打杂的、众酒客纷纷逃出街去,只怕楼板给他压破,砸下来打死了
人。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惠然驾临,却何以取来了小庙的化纸铜缸?衲子给你引见江南
七侠!”丘处机举起左手为礼,说道:“适才贫道到宝刹奉访,寺里师父言道,大师邀贫道
来醉仙楼相会。贫道心下琢磨,大师定是请下好朋友来了,果然如此。久闻江南七侠威名,
今日有幸相见,足慰平生之愿。”焦木和尚向七侠道:“这位是全真派长春子丘道长,各位
都是久仰的了。”转过头来,向丘处机道:“这位是七侠之首,飞天蝙蝠柯镇恶柯大侠。”
说着伸掌向那瞎子身旁一指,跟着依次引见。完颜洪烈在旁留神倾听,暗自记忆。第二个便
是偷他银两的那肮脏穷酸,名叫妙手书生朱聪。最先到酒楼来的骑马矮胖子是马王神韩宝
驹,排行第三。挑柴担的乡农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第五是那身材粗壮、屠夫模
样的大汉,名叫笑弥陀张阿生。那小商贩模样的后生姓全名金发,绰号闹市侠隐。那渔女叫
作越女剑韩小莹,显是江南七侠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焦木引见之时,丘处机逐一点首为礼,
右手却一直托着铜缸,竟似不感疲累。酒楼下众人见一时无事,有几个大胆的便悄悄溜上来
瞧热闹。柯镇恶道:“我七兄弟人称‘江南七怪’,都是怪物而已,‘七侠’甚么的,却不
敢当。我兄弟久仰全真七子的威名,素闻长春子行侠仗义,更是钦慕。这位焦木大师为人最
是古道热肠,不知如何无意中得罪了道长?道长要是瞧得起我七兄弟,便让我们做做和事
老。两位虽然和尚道士,所拜的菩萨不同,但总都是出家人,又都是武林一派,大家尽释前
愆,一起来喝一杯如何?”丘处机道:“贫道和焦木大师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只要他交出
两个人来,改日贫道自会到法华禅寺负荆请罪。”柯镇恶道:“交出甚么人来?”丘处机
道:“贫道有两个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陷害,不幸死于非命。他们遗下的寡妇孤苦无
依。柯大侠,你们说贫道该不该理?”颜烈一听,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晃,泼了些酒水。只听
柯镇恶道:“别说是道长朋友的遗孀,就是素不相识之人,咱们既然知道了,也当量力照
顾,那是义不容辞之事。”丘处机大声道:“是呀!我就是要焦木大师交出这两个身世可怜
的女子来!他是出家人,却何以将两个寡妇收在寺里,定是不肯交出?七位是侠义之人,请
评评这道理看!”
作者:
张思启
时间:
2006-11-12 01:55
小说早看过不知几遍了,没意思
作者:
dukang
时间:
2006-11-12 01:56
此言一出,不但焦木与江南七怪大吃一惊,完颜洪烈在旁也是暗暗称奇,心想:“难道
他说的不是杨郭二人的妻子,另有旁人?”焦木本就脸色焦黄,这时更加气得黄中泛黑,一
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言乱道……胡言……”丘处机大怒,喝
道:“你也是武林中知名人物,竟敢如此为非作歹!”右手一送,一口数百斤重的铜缸连酒
带缸,向着焦木飞去。焦木纵身跃开避过。
站在楼头瞧热闹的人吓得魂飞天外,你推我拥,一连串的骨碌碌滚下楼去。笑弥陀张阿
生估量这铜缸虽重,自己尽可接得住,当下抢上一步,运气双臂,叫一声:“好!”待铜缸
飞到,双臂一沉,托住缸底,肩背肌肉坟起,竟自把铜缸接住了,双臂向上一挺,将铜缸高
举过顶。但他脚下使力太巨,喀喇一声,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一个洞,楼下众人又大叫起
来。张阿生上前两步,双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将铜缸向丘处机掷去。丘处机伸出右
手接过,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虚传!”随即脸色一沉,向焦木喝道:“那两个女子怎样
了?你把她两个妇道人家强行收藏在寺,到底是何居心?你这贼和尚只要碰了她们一根头
发,我把你拆骨扬灰,把你法华寺烧成白地!”朱聪扇子一扇,摇头晃脑的道:“焦木大师
是有道高僧,怎会做这般无耻之事?道长定是听信小人的谣言了。虚妄之极矣,决不可信
也。”丘处机怒道:“贫道亲眼见到,怎么会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
要到江南来扬万立威,又何必败坏我的名头……你……你……到嘉兴府四下里去打听,我焦
木和尚岂能做这等歹事?”丘处机冷笑道:“好呀,你邀了帮手,便想倚多取胜。这件事我
是管上了,决计放你不过。你清净佛地,窝藏良家妇女,已是大大不该,何况这两个女子的
丈夫乃忠良之后,惨遭非命。”
柯镇恶道:“道长说焦木大师收藏了那两个女子,而大师却说没有。咱们大伙儿到法华
寺去瞧个明白,到底谁是谁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虽然瞎了,可是别人眼睛不瞎啊。”
六兄妹齐声附和。丘处机冷笑道:“搜寺?贫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是明明见到那两
个女人进去,人却又不见了。无法可想,只有要和尚交出人来。”朱聪道:“原来那两个女
子不是人。”丘处机一楞,道:“甚么?”朱聪一本正经的道:“她们是仙女,不是会隐身
法,就是借土遁遁走啦!”余下六怪听了,都不禁微笑。丘处机怒道:“好啊,你们消遣贫
道来着。江南七怪今日帮和尚帮定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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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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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6
柯镇恶凛然道:“我们本事低微,在全真派高手看来,自是不足一笑。可是我七兄弟在
江南也还有一点小小名头,知道我们的人,都还肯说一句:江南七怪疯疯癫癫,却不是贪生
怕死之徒。我们不敢欺压旁人,可也不能让旁人来欺压了。”丘处机道:“江南七侠名声不
坏,这个我是知道的。各位事不干己,不用赶这趟浑水。我跟和尚的事,让贫道自行跟他了
断,现下恕不奉陪了。和尚,跟我走吧。”说着伸左手来拿焦木手腕。焦木手腕一沉,当下
把他这一拿化解了开去。马王神韩宝驹见两人动上了手,大声喝道:“道士,你到底讲不讲
理?”丘处机道:“韩三爷,怎样?”韩宝驹道:“我们信得过焦木大师,他说没有就是没
有。武林中铁铮铮的好汉子,难道谁还能撒谎骗人?”丘处机道:“他不会撒谎,莫非丘某
就会没来由的撒谎冤他?丘某亲眼目睹,若是看错了人,我挖出这对招子给你。我找这和尚
是找定了。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齐声道:“不错。”丘处机道:
“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酒再伸手吧。”说着右手一沉,放低铜缸,张口在缸
里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请吧!”手一抖,那口铜缸又向张阿生飞来。张阿生心想:“要
是再像刚才那样把铜缸举在头顶,怎能喝酒?”当即退后两步,双手挡在胸口,待铜缸飞
到,双手向外一分,铜缸正撞在胸口。他生得肥胖,胸口累累的都是肥肉,犹如一个软垫般
托住了铜缸,随即运气,胸肌向外弹出,已把铜缸飞来之势挡住,双手合围,紧紧抱住了铜
缸,低头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双手突然缩回,抵在胸前,铜缸尚未下
落,已是一招“双掌移山”,把铜缸猛推出去。这一招劲道既足,变招又快,的是外家的高
明功夫。完颜洪烈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
丘处机接回铜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贫道敬柯大哥一缸酒!”顺手将铜缸向柯镇
恶掷去。 完颜洪烈心想:“这人眼睛瞎了,又如何接得?”却不知柯镇恶位居江南七怪之首,武
功也为七人之冠,他听辨细微暗器尚且不差厘毫,这口巨大的铜缸掷来时呼呼生风,自然辨
得清楚,只见他意定神闲的坐着,恍如未觉,直至铜缸飞临头顶,这才右手一举,铁杖已顶
在缸底。那铜缸在铁杖上的溜溜转得飞快,犹如耍盘子的人用竹棒顶住了瓷盘玩弄一般。突
然间铁棒略歪,铜缸微微倾侧,眼见要跌下来打在他的头顶,这一下还不打得脑浆迸裂?哪
知铜缸倾侧,却不跌下,缸中酒水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柯镇恶张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倾
下,他咕嘟咕嘟的大口吞饮,饮了三四口,铁杖稍挪,又已顶在缸底正中,随即向上一送,
铜缸飞了起来。他挥杖横击,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缸便飞向丘处机而去,四下里嗡
嗡之声好一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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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笑道:“柯大侠平时一定爱玩顶盘子。”随手接住了铜缸。柯镇恶冷冷的道:
“小弟幼时家贫,靠这玩意儿做叫化子讨饭。”丘处机道:“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
我敬南四哥一缸!”低头在缸中喝一口酒,将铜缸向南山樵子南希仁掷去。南希仁一言不
发,待铜缸飞到,举起扁担在空中挡住,当的一声,铜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南希仁伸
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就手吃了,扁担打横,右膝跪倒,扇担搁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担一
端扳落,扁担另一端托住铜缸之底,扳起铜缸,又飞在空中。他正待将缸击还给丘处机,闹
市侠隐全金发笑道:“兄弟做小生意,爱占小便宜,就不费力的讨口酒吃吧。”抢到南希仁
身边,待铜缸再次落下时,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跃起,双足抵住缸边,空中用力,双脚一
挺,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铜缸也给他双脚蹬了出去。他和铜缸从相反方向飞出,铜缸径
向丘处机飞去。他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轻轻滑下。妙手书生朱聪摇着折扇,不住口的道:
“妙哉,妙哉!”丘处机接住铜缸,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妙哉,妙哉!贫道敬二哥一
缸。”朱聪狂叫起来:“啊哟,使不得,小生手无缚鸡之力,肚无杯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
死……”呼叫未毕,铜缸已向他当头飞到。朱聪大叫:“压死人啦,救命,救……”伸扇子
在缸中一捞,送入口中,倒转扇柄,抵住缸边往外送出,腾的一声,楼板已被他蹬破一个大
洞,身子从洞里掉了下去,“救命,救命”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众人都知他是装腔
作势,谁也不觉惊讶。完颜洪烈见他扇柄一抵,铜缸便已飞回,小小一柄折扇,所发劲力竟
不弱于南希仁那根沉重的钢铁扁担,心下暗自骇异。越女剑韩小莹叫道:“我来喝一口!”
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倏地在铜缸上空跃过,头一低,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轻飘
飘的落在对面窗格之上。她擅于剑法轻功,膂力却非所长,心想轮到这口笨重已极的铜缸向
自己掷来,接挡固是无力,要掷还给这个道士更是万万不能,是以乘机施展轻功吸酒。这时
那铜缸仍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出,街上人来人往,落将下来,势必酿成极大灾祸。丘处机暗暗
心惊,正拟跃到街上去接住。只听呼的一声,身旁一个黄衣人斜刺越过,口中一声呼哨,楼
下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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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众人都抢到窗口观看,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撞,铜缸下堕之势变为向前斜
落,肉团和铜缸双双落在黄马背上。那黄马驰出数丈,转过身来,直奔上楼。马王神韩宝驹
身在马腹之下,左足勾住镫子,双手及右足却托住铜缸,使它端端正正的放在马鞍之上,不
致倾侧。那黄马跑得又快又稳,上楼如驰平地。韩宝驹翻身上马,探头在缸中喝了一大口
酒,左臂一振,把铜缸推在楼板之上,哈哈大笑,一提缰,那黄马倏地从窗口窜了出去,犹
如天马行空,稳稳当当的落在街心。韩宝驹跃下马背,和朱聪挽手上楼。丘处机道:“江南
七侠果然名不虚传!个个武功高强,贫道甚是佩服。冲着七位的面子,贫道再不跟这和尚为
难,只要他交出那两个可怜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柯镇恶道:“丘道长,这就是你的不
是了。这位焦木大师数十年清修,乃是有道的高僧,我们素来敬佩。法华寺也是嘉兴府有名
的佛门善地,怎么会私藏良家妇女?”丘处机道:“天下之大,尽有欺世盗名之辈。”韩宝
驹怒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不信我们的话了?”丘处机道:“我宁可信自己的眼睛。”韩
宝驹道:“道长要待怎样?”他身子虽矮,但话声响亮,说来自有一股威猛之气。丘处机
道:“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既然横加插手,必然自恃技艺过人。贫道不才,只好和七位见
个高下,若是不敌,听凭各位如何了断便了。”柯镇恶道:“道长既然一意如此,就请划下
道儿来罢。”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我和各位向无仇怨,久仰江南七怪也是英侠之士,
动刀动拳,不免伤了和气。这样罢。”大声叫道:“酒保,拿十四个大碗来!”
酒保本来躲在楼下,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听得叫唤,忙不叠的将大碗送上楼来。
丘处机命他把大碗都到缸中舀满了酒,在楼上排成两列,向江南七怪说道:“贫道和各
位斗斗酒量。各位共喝七碗,贫道一人喝七碗,喝到分出胜负为止。这法儿好不好?”韩宝
驹与张阿生等都是酒量极宏之人,首先说好。柯镇恶却道:“我们以七敌一,胜之不武,道
长还是另划道儿吧。”丘处机道:“你怎知一定能胜得了我?” 越女剑韩小莹虽是女子,生性却是十分豪爽,当下亢声说道:“好,先比了酒量再说。
这般小觑我们七兄弟的,小妹倒是第一次遇上。”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
去。她这碗酒喝得急了,顷刻之间,雪白的脸颊上,泛上了桃红。丘处机道:“韩姑娘真是
女中丈夫。大家请罢!”七怪中其余六人各自举碗喝了。丘处机碗到酒干,顷刻间连尽七
碗,每一碗酒都只咕的一声,便自口入肚,在咽喉间竟然不稍停留。酒保兴高采烈,大声叫
好,忙又装满了十四碗。八人又都喝了。喝到第三个十四碗时,韩小莹毕竟量窄,喝得半
碗,右手微微发颤。张阿生接过她手中半碗酒来,道:“七妹,我代你喝了。”韩小莹道:
“道长,这可不可以?”丘处机道:“行,谁喝都是一样。”再喝一轮,全金发也败了下
去。七怪见丘处机连喝二十八碗酒,竟是面不改色,神态自若,尽皆骇然。完颜洪烈在一旁
瞧着,更是挢舌不下,心想:“最好这老道醉得昏天黑地,那江南七怪乘机便将他杀了。”
全金发心想己方还剩下五人,然而五人个个酒量兼人,每人再喝三四碗酒还可支持,难道对
方的肚子里还装得下二十多碗酒?就算他酒量当真无底,肚量却总有限,料想胜算在握,正
自高兴,无意中在楼板上一瞥,只见丘处机双足之旁湿了好大一滩,不觉一惊,在朱聪耳边
道:“二哥,你瞧这道士的脚。”朱聪一看,低声道:“不好,他是用内功把酒从脚上逼了
出来。”全金发低声道:“不错,想不到他内功这等厉害,那怎么办?”朱聪寻思:“他既
有这门功夫,便再喝一百碗也不打紧。预得另想计较。”退后一步,突然从先前踹破的楼板
洞中摔了下去,只听他大叫:“醉了,醉了!”又从洞中跃上。又喝了一巡酒,丘处机足旁
全是水渍,犹如有一道清泉从楼板上汩汩流出。这时南希仁、韩宝驹等也都瞧见了,见他内
功如此精深,都是暗自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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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宝驹把酒碗往桌上一放,便欲认输。朱聪向他使个眼色,对丘处机道:“道长内功出
神入化。我们佩服之极。不过我们五个拚你一个,总似乎不大公平。”丘处机一怔,道:
“朱二哥瞧着该怎么办?”朱聪笑道:“还是让兄弟一对一的跟道长较量下去吧。”此言一
出,众人都觉奇怪,眼见五人与他斗酒都已处于必败之地,怎么他反而要独自抵挡?但六怪
都知这位兄弟虽然言语滑稽,却是满肚子的诡计,行事往往高深莫测,他既这么说,必是另
有诈道,当下都不作声。
丘处机呵呵笑道:“江南七侠真是要强得紧。这样吧,朱二哥陪着我喝干了缸中之酒,
只要不分胜败,贫道就算输了,好不好?”这时铜缸中还剩下小半缸酒,无虑数十大碗,只
怕要庙里两个弥勒佛的大肚子,才分装得下。但朱聪毫不在意,笑道:“兄弟酒量虽然不
行,但当年南游,却也曾胜过几样厉害家伙,干啊!”他右手挥舞破扇,左手大袖飘扬,一
面说,一面喝酒。丘处机跟着他一碗一碗的喝下去,问道:“甚么厉害家伙?”朱聪道:
“兄弟有一次到天竺国,天竺王子拉了一头水牛出来,和我斗饮烈酒,结果居然不分胜
败。”丘处机知他是说笑话骂人,“呸”了一声,但见他指手划脚,胡言乱语,把酒一碗一
碗的灌下肚去,手足之上又无酒水渗出,显然不是以内功逼发,但见他腹部隆起了一大块,
难道他肚子真能伸缩自如,颇感奇怪,又听他道:“兄弟前年到暹罗国,哈,这一次更加不
得了。暹罗国王牵了一头大白象和我斗酒,这蠢家伙喝了七缸,你道我喝了几缸?”丘处机
明知他是说笑,但见他神态生动,说得酣畅淋漓,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几缸?”朱聪神
色突转严重,压低了声音,正色道:“九缸!”忽然间又放大了声音道:“快喝,快喝!”
但见他手舞足蹈,似醉非醉,如疯非疯,便在片刻之间,与丘处机两人把铜缸中的酒喝到了
底。韩宝驹等从来不知他竟有偌大酒量,无不惊喜交集。
丘处机大拇指一翘,说道:“朱兄真是一位奇人,贫道拜服!”朱聪笑道:“道长喝酒
用的是内功,兄弟用的却是外功,乃体外之功。你请看吧!”说着哈哈大笑,忽地倒翻一个
筋斗,手里已提着一只木桶,随手一晃,酒香扑鼻,桶里装的竟是半桶美酒。这许多人个个
武功高强,除柯镇恶外,无不眼光锐利,但竟没瞧清楚这水桶是从哪里来的,再看朱聪的肚
子时,却已扁平如常,显然这木桶本来是藏在他大袍子的底下,江南七侠纵声大笑,丘处机
不禁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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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8
要知朱聪最善于鸡鸣狗盗、穿窬行窃之技,是以绰号叫做“妙手书生”。他这袍内藏桶
之术,一直流传至今。魔术家表演之时,空身走出台来,一个筋斗,手中多了一缸金鱼,再
一个筋斗,台上又多了一碗清水,可以变到满台数十碗水,每一碗水中都有一尾金鱼游动,
令观众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是师法这门妙术。朱聪第二次摔落楼下,便是将一
只木桶藏入了袍底,喝酒时胡言乱语,挥手扬扇,旨在引开丘处机的目光。魔术家变戏法之
时,在千百对眼睛的睽睽注视之下,尚且不让人瞧出破绽,那时丘处机丝毫没防到他会使这
般手法,竟未看出他使用妙技,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都倒入了蒙在袍内的木桶之中。
丘处机道:“哼,你这个怎么算是喝酒?”朱聪笑道:“你难道算是喝酒了?我的酒喝
在桶内,你的酒喝在地下,那又有甚么分别?”他一面说,一面踱来踱去,忽然一不小心踏
在丘处机足旁的酒渍之中,一滑之下,向丘处机身上跌去。丘处机随手扶了他一把。朱聪向
后一跃,踱了一个圈子,叫道:“好诗,好诗!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
清。一天……气象沉银汉,四海鱼龙……跃水精……”拖长了声音,朗声念诵起来。丘处机
一怔:“这是我去年中秋写的一首未成律诗,放在身边,拟待续成下面四句,从未给别人看
过,他怎么知道?”伸手往怀里一摸,写着这半首诗的那张纸笺果真已不知去向。朱聪笑吟
吟的摊开诗笺,放在桌上,笑道:“想不到道长武功盖世,文才也如此隽妙,佩服佩服。”
原来他刚才故意一滑一跌,已施展妙手空空之技,把丘处机衣袋内的这张纸条偷了出来。丘
处机寻思:“适才他伸手到我怀里,我竟是丝毫不觉,倘若他不是盗我诗笺,而是用匕首戳
上一刀,此刻我哪里还有命在?显然是他手下留情了。”言念及此,心意登平,说道:“朱
二侠既陪着贫道一起干光了这一缸酒,贫道自当言而有信,甘拜下风。今日醉仙楼之会,是
丘处机栽在江南七侠手下了。”江南七怪齐声笑道:“不敢,不敢。这些玩意儿是当不得真
的。”朱聪又道:“道长内功深湛,我们万万不及。”丘处机道:“贫道虽然认输,但两个
朋友所遗下的寡妇却不能不救。”举手行礼,托起铜缸,说道:“贫道这就去法华寺要
人。”柯镇恶怒道:“你既已认输,怎地又跟焦木大师纠缠不清?”丘处机道:“扶危解
困,跟输赢可不相干。柯大侠,若是你朋友不幸遭难,遗孀受人欺辱,你救是不救?”说到
这里,突然变色,叫道:“好家伙,还约了人啦,就是千军万马,你道爷便豁出了性命不
要,也不能就此罢手。”张阿生道:“就是咱们七兄弟,还用得着约甚么人?”柯镇恶却也早听到有数十人奔向酒楼而来,还听到他们兵刃弓箭互相碰撞之声,当即站起,喝道:“大
家退开,抄家伙!”张阿生等抢起兵器,只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数十人抢上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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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8
众人回头看时,见数十人都是穿着金兵装束的劲卒。丘处机本来敬重江南七怪的为人,
只道他们被焦木和尚一时欺蒙,是以说话行事始终留了余地,这时忽见大批金兵上来,心头
怒极,大叫:“焦木和尚,江南七怪,你们居然去搬金寇,还有脸而自居甚么侠义道?”韩
宝驹怒道:“谁搬金兵来着?”那些金兵正是完颜洪烈的侍从。他们见王爷出外良久不归,
大家不放心,一路寻来,听说醉仙楼上有人凶杀恶斗,生怕王爷遇险,是以急急赶到。
丘处机哼了一声,道:“好啊,好啊!贫道恕不奉陪了!这件事咱们可没了没完。”手
托铜缸,大踏步走向梯口。柯镇恶站起身来,叫道:“丘道长,您可别误会!”丘处机边走
边道:“我误会?你们是英雄好汉,干么要约金兵来助拳?”柯镇恶道:“我们可没有
约。”丘处机道:“我又不是瞎子!”柯镇恶眼睛盲了,生平最忌别人讥讽他这缺陷,铁杖
一摆,抢上前去,喝道:“瞎子便怎样?”丘处机更不打话,左手一抬,拍的一掌,打在一
名金兵的顶门上。那兵哼也没哼一声,登时脑浆迸裂而死。丘处机道:“这便是榜样!”袍
袖一拂,径自下楼。众金兵见打死了同伴,一阵大乱,早有数人挺矛向丘处机后心掷下。他
头也不回,就似背后生着眼睛,伸手一一拨落。众金兵正要冲下,完颜洪烈疾忙喝住,转身
对柯镇恶道:“这恶道无法无天,各位请过来共饮一杯,商议对付之策如何?”柯镇恶听得
他呼喝金兵之声,知他是金兵头脑,喝道:“他妈的,滚开!”完颜洪烈一愕。韩宝驹道:
“咱大哥叫你滚开!”右肩一耸,正撞在他左胯之上。完颜洪烈一个踉跄,退开数步。江南
七怪和焦木和尚一拥下楼。
朱聪走在最后,经过完颜洪烈身旁时,伸扇又在他肩头一拍,笑道:“你拐带的女子卖
掉了吗?卖给我怎样?哈哈,哈哈!”说着急步下楼。朱聪先前虽不知完颜洪烈的来历,但
在客店之中看到他对待包惜弱的模样,已知他二人不是夫妇,又听他自夸豪富,便盗了他金
银,小作惩戒。此则既知他是金兵头脑,不取他的金银,哪里还有天理?
完颜洪烈伸手往怀里一摸,带出来的几锭金银果然又都不翼而飞。他想这些人个个武功
惊人,请那矮胖子去做马术教头之事那也免开尊口了,若再给他们发见包氏娘子竟在自己这
里,更是天大祸事,幸得此刻丘处机与七怪误会未释,再不快走,连命也得送在这里。当下
赶回客店,带同包惜弱连夜向北,回金国的都城燕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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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9
原来那日丘处机杀了汉奸王道乾,在牛家村结识郭啸天,杨铁心两人,又将前来追捕的
金兵和衙役杀得一个不剩,心下畅快,到得杭州后,连日在湖上赏玩风景。西湖之北的葛
岭,乃晋时葛洪炼丹之处,为道家胜地。丘处机上午到处漫游,下午便在葛岭道观中修练内
功,研读道藏。这日走过清河坊前,忽见数十名官兵在街上狼狈经过,甩盔曳甲,折弓断
枪,显见是吃了败仗逃回来的。他心下奇怪,暗想:“此时并没和金国开仗,又没听说左近
有盗贼作乱,不知官兵是在哪里吃了这亏?”询问街上百姓,众人也都茫然不知。他好奇心
起,远远跟随,见众官兵进了威果第六指挥所的营房。
到了夜间,他悄悄摸进指挥所内,抓了一名官兵出来,拖到旁边小巷中喝问。那官兵正
睡得胡里胡涂,突然利刃加颈,哪敢有丝毫隐瞒,当即把牛家村捉拿郭、杨二人的事照实说
了。丘处机不迭声的叫苦,只听那兵士说,郭啸天已当场格毙,杨铁心身受重伤,不知下
落,多半也是不活的了;又说郭杨二人的妻子倒是活捉了来,可是走到半路,不知如何,竟
有一彪人马冲将出来,胡里胡涂的打了一场,官兵却吃了老大的亏。丘处机只听得悲愤无
已,但想那小兵奉命差遣,实是身不由己,当下也不拿他出气,只问:“你们上官是谁?”
那小官道:“指挥大人他……他……姓段……官名……官名叫作天德”丘处机放了小兵,摸
到指挥所内去找那段天德,却是遍寻不获。次日一早,指挥所前的竿子上高高挂出一颗首
级。号令示众。丘处机一看,赫然便是新交朋友郭啸天的头颅,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恼,
心道:“丘处机啊丘处机,这两位朋友是忠义之后,好意请你饮酒,你却累得他们家破人
亡。你若不替他们报仇雪恨,还称得上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想到愤恨之处,反手一掌,
只把指挥所前的旗杆石打得石屑纷飞。好容易守到半夜,他爬上长竿,把郭啸天的首级取了
下来,奔到西湖边上,挖了一坑,把首级埋了,拜了几拜,不禁洒下泪来,默默祝祷:“贫
道当日答允传授两位后裔的武艺,贫道生平言出必践,如不将你们的后人调教为英雄人物,
他日黄泉之下,再无面目和两位相见。”心下盘算,首先要找到那段天德,杀了他为郭杨两
人报仇,然后去救出两人的妻子,安顿于妥善之所,天可怜见生下两个遗腹子来,好给两位
好汉留下后代。他接连两晚暗闯威果第六指挥所,却都未能找到指挥使段天德。想是此人贪
图安逸、不守军纪,不宿在营房之中与士卒同甘同苦。第三日辰牌时分,他径到指挥所辕门
之外,大声喝道:“段天德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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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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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1:59
段天德为了郭啸天的首级被窃,正在营房中审讯郭啸天的妻子李萍,要她招认丈夫有什
么大胆不法的朋友,忽听得营外闹成一片,探头从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长大道士威风凛
凛的手提两名军士,横扫直劈,只打得众兵丁叫苦连天。军佐一叠连声的喝叫:“放箭!”
仓卒之际,众官兵有的找到了弓,寻不着箭,有的拿到箭,却又不知弓在何处。段天德大
怒,提起腰刀,直抢出去,喝道:“造反了么?”挥刀往丘处机腰里横扫过去。丘处机见是
一名军官,将手中军士一抛,不闪不架,左手一探,已抢前抓住了他手腕,喝道:“段天德
那狗贼在哪里?”
段天德手上剧痛,全身酸麻,忙道:“道爷要找段大人么?他……他在西湖船里饮酒,
也不知今天回不回来。”丘处机信以为真,松开了手。段天德向两名军士道:“你们快带领
这位道爷,到湖边找段指挥去。”两名军士尚未领悟,段天德喝道:“快去,快去,莫惹道
爷生气。”两名军士这才会意,转身走出。丘处机跟了出去。段天德哪里还敢停留,忙带了
几名军士,押了李萍,急奔雄节第八指挥所来。那指挥使和他是酒肉至交,一听之下,正要
点兵去擒杀恶道,突然营外喧声大起,报称一个道士打了进来,想必带路的军士受逼不过,
将段天德的常到之处说了出来。段天德是惊弓之鸟,也不多说,带了随从与李萍便走,这次
是去投城外全捷第二指挥所。那指挥所地处偏僻,丘处机一时找他不到。段天德惊魂稍定,
想起那道人在千百军士中横冲直撞的威势,真是不寒而栗。这时手腕上又开始剧痛,越肿越
高,找了个军营中的跌打医生来一瞧,腕骨竟是给捏断了两根。上了夹板敷药之后,当晚不
敢回家,便住在全捷第二指挥所内。睡到半夜,营外喧扰起来,说是守岗的军士忽然不见
了。段天德惊跳起来,心知那军士定是被道士掳了去逼问,自己不论躲往何处军营,他总能
找上门来,打是打不过,躲又躲不开,那可如何是好?这道士已跟自己朝过了相,只冲着自
己一人而来,军营中官兵虽多,却未必能保护周全。正自惶急,突然想起伯父在云栖寺出
家,他武功了得,不如投奔他去;又想那道士找自己为难,定与郭啸天一案有关,如把李萍
带在身边,危急时以她为要挟,那恶道便不敢贸然动手,当下逼迫李萍换上军士装束,拉着
她从营房后门溜了出去,黑夜中七高八低的往云栖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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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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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0
他伯父出家已久,法名枯木,是云栖寺的住持,以前本是个军官,武功出自浙闽交界处
仙霞派的嫡传,属于少林派的旁支。他素来不齿段天德为人,不与交往,这时见他夤夜狼狈
逃来,自是十分诧异,当下冷冷的问道:“你来干甚么?”段天德知道伯父一向痛恨金兵,
要是说了实情,自己如何会同金兵去捕杀郭杨二人,只怕伯父立时便杀了自己,因此在路上
早已想妥了一套说辞,眼见伯父神色不善,忙跪下磕头,连称:“侄儿给人欺侮了,求伯父
作主。”枯木道:“你在营里当官,不去欺侮别人,人家已谢天谢地啦,又有谁敢欺侮你
啦?”段天德满面惭容,说道:“侄儿不争气,给一个恶道赶得东奔西逃,无路可走。求伯
父瞧在我过世的爹爹面上,救侄儿一命。”枯木听他说得可怜,问道:“那道人追你干什
么?”段天德知道越是将自己说得不堪,越是易于取信,当下连称:“侄儿该死,该死。前
日侄儿和几个朋友,到清冷桥西的瓦子去玩耍……”枯木鼻中哼了一声,脸色登时大为不
愉。原来宋朝的妓院称为“瓦舍”,或称“瓦子”,取其“来时瓦合,去时瓦解”之义,意
思是说易聚易散。
段天德又道:“侄儿有个素日相好的粉头,这天正在唱曲子陪侄儿饮酒,忽然有个道人
进来,说听她曲子唱得好,定要叫她过去相陪……”枯木怫然不悦,道:“胡说!出家人又
怎会到这种下流地方去?”段天德道:“是啊,侄儿当下就出言嘲讽,命他出去。那道人凶
恶得紧,反骂侄儿指日就要身首异处,却在这里胡闹。”枯木道:“甚么身首异处?”段天
德道:“他说金兵不日渡江南下,要将咱们大宋官兵杀得干干净净。”枯木勃然怒道:“他
如此说来?”段天德道:“是。也是侄儿脾气不好,跟他争吵,说道金兵若是渡江,我们拚
命死战,也未必便输了。”这句话好生迎合枯木的心意,只听得他连连点头,觉得这个侄儿
自从出得娘胎,惟有这句话最像人话。段天德见他点头,心下暗喜,说道:“两人说到后
来,便打将起来,侄儿却不是这恶道的敌手。他一路追赶,侄儿无处逃避,只得来向伯父求
救。”枯木道:“我是出家人,不来理会你们这般争风吃醋的丑事。”段天德哀求道:“只
求伯父救我一命,以后决不敢了。”枯木想起兄弟昔日之情,又恼那道人出言无状,便道:
“好,你就在寺里客舍住几日避他一避。可不许胡闹。”段天德连连答应。枯木叹道:“一
个做军官的,却如此无用。当真金兵渡江来攻,那如何得了?唉,想当年,我……”李萍受了段天德的挟制威吓,在一旁耳听得他肆意撒谎,却不敢出一句声。这天下午申牌时分,知
客僧奔进来向枯木禀报:“外面有个道人,大叫大嚷的好不凶恶,口口声声要段……段长官
出去。”枯木把段天德叫来。段天德惊道:“是他,正是他。”枯木道:“这道人如此凶
狠,他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段天德道:“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道士,也不见武功有甚么了不
得,只不过膂力大些,侄儿无用,因此抵敌不住。”枯木道:“好,我去会会。”当下来到
大殿。丘处机正要闯进内殿,监寺拚命拦阻,却拦不住。枯木走上前去,在丘处机臂上轻轻
一推,潜用内力,想把他推出殿去,哪知这一推犹如碰在棉花堆里,心知不妙,正想收力,
已经来不及了,身不由主的直跌出去,蓬的一声,背心撞在供桌之上,喀喇喇几声响,供桌
被撞塌了半边,桌上香炉、烛台纷纷落地。枯木大惊,心想:“这道人的武功高明之极,岂
只膂力大些而已?”当下双手合十,打个问讯,道:“道长光临敝寺,有何见教?”丘处机
道:“我是来找一个姓段的恶贼。”枯木自知决不是他的敌手,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
道长何必跟俗人一般见识?”丘处机不理,大踏步走向殿内。这时段天德早已押着李萍在密
室里躲了起来。云栖寺香火极盛,其时正是春天进香的季节,四方来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丘处机不便强搜,冷笑数声,退了出去。段天德从隐藏之处出来。枯木怒道:“甚么野道士
了?如不是他手下容情,我一条老命早已不在了。”段天德道:“这恶道只怕是金人派来的
细作,否则怎么定要跟咱们大宋军官为难?”知客僧回来禀报,说那道人已经走了。枯木
道:“他说些甚么?”知客僧道:“他说本寺若不交出那个……那个段长官,他决不罢
休。”枯木向段天德怒视一眼,说道:“你说话不尽不实,我也难以深究。只是这道人武功
实在太强,你若落入他手,性命终究难保。”沉吟半晌,道:“你在这里不能耽了。我师弟
焦木禅师功力远胜于我,只有他或能敌得住这道人,你到他那里去避一避吧。”段天德哪里
敢说半个不字,讨了书信,连夜雇船往嘉兴来,投奔法华寺住持焦木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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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木怎知他携带的随从竟是个女子,既有师兄书信,便收留了。岂知丘处机查知踪迹,
跟着追来,在后园中竟见到了李萍,待得冲进后园查察时,段天德已将李萍拉入了地窖。丘
处机还道包惜弱也给藏在寺内,定要焦木交出人来。他是亲眼所见,不管焦木如何解说,他
总是不信。两人越说越僵,丘处机一显武功,焦木自知不是敌手,他与江南七怪素来交好,
便约丘处机在醉仙楼上见面。丘处机那口大铜缸,便是从法华寺里拿来的。待得在醉仙楼头
撞到金兵,丘处机误会更深。焦木于此中实情,所知自是十分有限,与江南七怪出得酒楼,
同到法华寺后,说了师兄枯木禅师荐人前来之事,又道:“素闻全真七子武功了得,均已得
了当年重阳真人的真传,其中长春子尤为杰出,果然名不虚传。这人虽然鲁莽了些,但看来
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与老衲无怨无仇,中间定有重大误会。”全金发道:“还是把令师兄
荐来的那两人请来,仔细问问。”焦木道:“不错,我也没好好盘问过他们。”正要差人去
请段天德,柯镇恶道:“那丘处机性子好不暴躁,一上来便声势汹汹,浑没把咱们江南武林
人物瞧在眼里。他全真派在北方称雄,到南方来也想这般横行霸道,那可不成。这误会要是
解说不了,不得不凭武功决胜,咱们一对一的跟他动手,谁也抵挡不住。他是善者不来,来
者不善……”朱聪道:“咱们跟他来个一拥齐上!”韩宝驹道:“八人打他一个?未免不是
好汉。”全金发道:“咱们又不是要伤他性命,只不过叫他平心静气的听焦木大师说个清
楚。”韩小莹道:“江湖上传言出去,说焦木大师和江南七怪以多欺少,岂不是坏了咱们名
头?”八人议论未决,忽听得大殿上震天价一声巨响,似是两口巨钟互相撞击,众人耳中嗡
嗡嗡的好一阵不绝。柯镇恶一跃而起,叫道:“来啦!”八人奔至大殿,又听得一声巨响,
还夹着金铁破碎之声。只见丘处机托着铜缸,正在敲撞大殿上悬着的那口铁钟,数击之下,
铜缸已出现了裂口。那道人胡须戟张,圆睁双眼,怒不可抑。江南七怪不知丘处机本来也非
如此一味蛮不讲理之人,只因他连日追寻段天德不得,怒火与日俱增,更将平素憎恨金兵之
情,尽皆加在一起。七怪却道他恃艺欺人,决意和他大拚一场。全真七子威名越盛,七怪越
是不肯忍让,倘若丘处机只是个无名之辈,反而易于分说了。韩宝驹叫道:“七妹,咱兄妹
先上。”他是韩小莹的堂兄,性子最急,刷的一声,腰间一条金龙鞭已握在手中,一招“风
卷云残”,疾往丘处机托着铜缸的右手手腕上卷去。韩小莹也抽出长剑,径往丘处机后心刺
到。丘处机前后受敌,右手回转,当的一声,金龙鞭打在铜缸之上,同时身子略侧,已让过了后心来剑。古时吴越成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相图吴国。可是吴王手下有个大将伍子
胥,秉承孙武遗教,训练的士卒精锐异常。勾践眼见兵卒武艺不及敌国,闷闷不乐。有一日
越国忽然来了个美貌少女,剑术精妙无比。勾践大喜,请她教导越兵剑法,终于以此灭了吴
国。嘉兴是当年吴越交界之处,两国用兵,向来以此为战场,这套越女剑法就在此处流传下
来。只是越国处女当日教给兵卒的剑法旨在上阵决胜,是以斩将刺马颇为有用,但以之与江
湖上武术名家相斗,就嫌不够轻灵翔动。到得唐朝末叶,嘉兴出了一位剑术名家,依据古剑
法要旨而再加创新,于锋锐之中另蕴复杂变化。韩小莹从师父处学得了这路剑法,虽然造诣
未精,但剑招却已颇为不凡,她的外号“越女剑”便由剑法之名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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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招一过,丘处机看出她剑法奥妙,当下以快打快。她剑法快,丘处机出手更快,右手
以铜缸挡住韩宝驹的金龙鞭,左掌着着抢快,硬打硬拿,要强行夺取韩小莹手中长剑。片刻
之间,韩小莹倏遇险招,被逼得退到了佛像之旁。南山樵子南希仁和笑弥陀张阿生一个手持
纯钢扁担,一个挺起屠牛的尖刀,上前夹攻。南希仁一语不发,一根扁担使得虎虎生风。张
阿生却是吼叫连连,满口江南的市井俚语,丘处机既不懂他说些甚么,便跟他来个充耳不
闻。酣战中丘处机突飞左掌,往张阿生面门劈到。张阿生后仰相避,哪知他这一招乃是虚
招,右足突然飞出,张阿生手腕一疼,尖刀脱手飞出,他拳术上造诣远胜兵刃,尖刀脱手,
竟是毫不在意,左腿略挫,右掌虚晃,呼的一声,左拳猛击而出,劲雄势急。丘处机赞道:
“好!”侧身避开,连叫:“可惜!可惜!”张阿生问道:“可惜甚么?”丘处机道:“可
惜你一身好功夫,却是自甘堕落,既与恶僧为伍,又去作金兵的走狗。”张阿生大怒,喝
道:“蛮不讲理的贼道士,你才作金兵走狗!”呼呼呼连击三拳。丘处机身子一缩,铜缸斜
转,当当两声,张阿生接连两拳竟都打在缸上。朱聪见己方四人联手,兀自处于下风,向全
金发一招手,二人从两侧攻了上去。全金发用的是一杆大铁秤,秤杆使的是杆棒路子,秤钩
飞出去可以钩人,犹如飞抓,秤锤则是一个链子锤,是以一件兵器却有三般用途。朱聪擅于
点穴之术,破油纸扇的扇骨乃是钢铸,将扇子当作了点穴撅,在各人兵器飞舞中找寻对方的
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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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的铜缸回旋转侧,宛如一个巨大的盾牌,挡在身前,各人的兵器哪里攻得进去?
他左手擒拿劈打,却又乘隙反袭。那沉重的铜缸拿在手中,身法虽然再也无法灵动,但以寡
敌众,由此而尽挡敌人来招,毕竟还是利胜于弊。焦木见众人越打越猛,心想时刻一久,双
方必有损伤,急得大叫:“各位住手,请听我一言。”但众人斗发了性,却哪里收得住手?
丘处机喝道:“下流东西,谁来听你胡说?瞧我的!”突然间左手拳掌并用,变化无方,连
下杀手,酣斗中蓦地飞出一掌,猛向张阿生肩头劈去,这一掌“天外飞山”去势奇特,迅捷
异常,眼见张阿生无法避开。焦木叫道:“道长休下杀手!”但丘处机与六人拚斗,对方个
个都是能手,实已颇感吃力,斗得久了,只怕支持不住,而且对方尚有两人虎视在旁,随时
都会杀入,那时自己只怕要葬身在这江南古刹之中了,这时好容易抓到敌方破绽,岂肯容
情,这一掌竟是使上了十成力。张阿生练就了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在屠房里时常脱光了衣
衫,与蛮牛相撞角力为戏,全身又粗又硬,直如包了一层牛皮相似。他知对方这掌劈下来非
同小可,但既已闪架不及,当下运气于肩,猛喝一声:“好!”硬接了他这一掌,只听得喀
喇一声,上臂竟被他蕴蓄全真派上乘内功的这一掌生生击断。朱聪一见大惊,铁骨扇穿出,
疾往丘处机“璇玑穴”点去,这招是寓防于攻,生怕五弟受伤之后,敌人继续追击。丘处机
打伤一人,精神一振,在兵器丛中单掌犹如铁爪般连续进招。全金发“啊哟”一声,秤锤已
被他抓住。丘处机回力急夺,全金发力气不及,被他拉近了两尺。丘处机侧过铜缸,挡在南
希仁与朱聪面前,左掌呼的一声,往全金发天灵盖直击下去。韩宝驹与韩小莹大惊,双双跃
起,两般兵刃疾向丘处机头顶击落。丘处机只得闪身避开。全金发乘机窜出,这一下死里逃
生,只吓得全身冷汗,但腰眼里还是给踹中了一脚,剧痛彻骨,滚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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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木本来不想出手,只盼设法和丘处机说明误会,可是眼见邀来相助的朋友纷纷受伤,
自己是正主儿,不能不上,当下袍袖一拂,举起一段乌焦的短木,往丘处机腋下点去。丘处
机心想:“原来这和尚也是个点穴能手,出手不凡。”当下凝神对付。柯镇恶听得五弟六弟
受伤不轻,挺起铁杖,便要上前助战。全金发叫道:“大哥,发铁菱吧!打‘晋’位,再打
‘小过’!”叫声未歇,嗖嗖两声,两件暗器一先一后往丘处机眉心与右胯飞到。丘处机吃
了一惊,心想目盲之人也会施发暗器,而且打得部位如此之准,真是罕见罕闻,虽有旁人以
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指点,终究也是极难之事。当下铜缸斜转,当当两声,两只铁菱都落入
了缸内。这铁菱是柯镇恶的独门暗器,四面有角,就如菱角一般,但尖角锋锐,可不似他故
乡南湖中的没角菱了,这是他双眼未盲之时所练成的绝技,暗器既沉,手法又准。丘处机接
住两只铁菱,铜缸竟是一晃,心道:“这瞎子好大手劲!”这时韩氏兄妹、朱聪、南希仁等
都已避在一旁。全金发不住叫唤:“打‘中孚’、打‘离’位!……好,现下道士踏到了
‘明夷’……”他这般呼叫方位,和柯镇恶是十余年来练熟了的,便是以自己一对眼睛代作
义兄的眼睛,六兄妹中也只他一人有此能耐。柯镇恶闻声发菱,犹如亲见,霎时间接连打出
了十几枚铁菱,把丘处机逼得不住倒退招架,再无还手的余暇,可是也始终伤他不到。柯镇
恶心念一动:“他听到了六弟的叫喊,先有了防备,自然打他不中了。”这时全金发声音越
来越轻,叫声中不住夹着呻吟,想是伤痛甚烈,而张阿生竟是一声不作,不知生死如何。只
听全金发道:“打……打……他……‘同人’。”柯镇恶这次却不依言,双手一扬,四枚铁
菱一齐飞出,两枚分打“同人”之右的“节”位、“损”位,另外两枚分打“同人”之左的
“丰”位、“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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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向左跨一大步,避开了“同人”的部位,没料到柯镇恶竟会突然用计,只听两个
人同声惊呼。丘处机右肩中了一菱,另外对准“损”位发出的一菱,却打在韩小莹背心。柯
镇恶又惊又喜,喝道:“七妹,快来!”韩小莹知道大哥的暗器喂有剧毒,厉害无比,忙抢
到他身边。柯镇恶从袋里摸出一颗黄色药丸,塞在她口里,道:“去睡在后园子泥地上,不
可动弹,等我来给你治伤。”韩小莹拔脚就奔。柯镇恶叫道:“别跑,别跑!慢慢走去。”
韩小莹登时领悟,暗骂自己愚蠢,中毒后发力奔跑,血行加快,把毒素带到心里立时无救,
当下放慢脚步,踱到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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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中了一菱,并不如何疼痛,当下也不在意,又和朱聪、焦木等斗在一起,酣斗中
忽听得柯镇恶连叫“别跑!”心念一动,只觉伤口隐隐发麻,不觉大惊,知道暗器上有毒,
心里一寒,不敢恋战,当即运劲出拳,往南希仁面门猛击过去。南希仁见来势猛恶,立定马
步,横过纯钢扁担,一招“铁锁横江”,拦在前面。丘处机并不收拳,扬声吐气,嘿的一
声,一拳打在扁担正中。南希仁全身大震,双手虎口迸裂,鲜血直流,当啷一响,扁担跌在
地下。丘处机情急拚命,这一拳用上了全身之力。南希仁立受内伤,脚步虚浮,突然眼前金
星乱冒,喉口发甜,哇的一声,口中鲜血直喷。丘处机虽然又伤一人,但肩头越来越麻,托
着铜缸甚感吃力,大喝一声,左腿横扫。韩宝驹跃起避开。丘处机叫道:“往哪里逃?”右
手推出,铜缸从半空中罩将下来。韩宝驹身在空中,无处用力,只翻了半个筋斗,巨缸已罩
到顶门,他怕伤了身子,当即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砰的一声大响,铜缸已端端正正的把他罩
住。丘处机抛出铜缸,当即抽剑在手,点足跃起,伸剑割断了巨钟顶上的粗索,左掌推处,
那千余斤重的巨钟震天价一声,压在铜缸之上。韩宝驹再有神力,也爬不出来了。丘处机这
两下使力大了,只感手足酸软,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柯镇恶叫道:“快抛剑
投降,再挨得片刻,你性命不保。”丘处机心想那恶僧与金兵及官兵勾结,寺中窝藏妇女,
行为奸恶之极,江南七怪既与他一伙,江湖上所传侠名也必不确,丘某宁教性命不在,岂能
向奸人屈膝?当下长剑挥动,向外杀出。江南七怪中只剩下柯镇恶、朱聪两人不伤,余人存
亡不知,这时怎能容他脱身出寺?柯镇恶一摆铁杖,拦在大门。丘处机夺路外闯,长剑势挟
劲风,径刺柯镇恶面门。飞天蝙蝠柯镇恶听声辨形,举杖挡格。当的一声,丘处机险些拿剑
不住,不觉大惊,心道:“这瞎子内力如此深厚,难道功力在我之上?”接着一剑,又与对
方铁杖相交,这才发觉原来右肩受伤减力,并非对方厉害,倒是自己劲力不济,当即剑交左
手,使开一套学成后从未在临敌时用过的“同归剑法”来,剑光闪闪,招招指向柯镇恶、朱
聪、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凌厉进攻。这路“同归剑法”取的是“同归于尽”
之意,要是敌人厉害,自己性命危殆,无可奈何之际,只得使这路剑法拚命,每一招都是猛
攻敌人要害,招招狠,剑剑辣,纯是把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虽是上乘剑术,倒与流氓泼皮耍无赖的手段同出一理。原来全真派有个大对头,长住西域,为人狠毒,武功深不可测,远
在全真七子之上。当年只有他们师父才制他得住,现今师尊逝世,此人一旦重来中原,只怕
全真派有覆灭之虞。全真派有一个“天罡北斗阵法”,足可与之匹敌,但必须七人同使,若
是仓卒与此人邂逅相逢,未必七人聚齐。这套“同归剑法”也是意在对付这大对头,然而可
单独使用,只盼牺牲得一二人与之同归于尽,因而保全了一众同门。丘处机此刻身中剧毒,
又被三个高手缠住,命在顷刻,只得使出这路不顾一切的武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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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3
拆得十余招,柯镇恶腿上中剑。焦木大叫:“柯大哥、朱二弟,让这道人去吧。”就这
么一疏神,丘处机长剑已从他右肋中刺入。焦木惊呼倒地。
这时丘处机也已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朱聪红了双眼,口中咒骂,绕着他前后游斗。再
战数合,柯镇恶总是眼不能视物,被丘处机声东击西,虚虚实实,霍霍霍的连刺七八剑,剑
势来路辨别不清,右腿又中一剑,俯身直跌。朱聪大骂:“狗道士,贼道士,你身上的毒已
行到了心里啦!你再刺三剑试试。”丘处机须眉俱张,怒睁双目,左手提剑,踉踉跄跄的追
来。朱聪轻功了得,在大殿中绕着佛像如飞奔逃。丘处机自知再也支持不住了,叹了一口
气,止步不追,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寻出寺的途径,突然拍的一声,后心给
一物一撞,原来是朱聪从脚上脱下来的一只布鞋,鞋子虽软,却是带着内劲。丘处机身子一
晃,脑中只觉烟雾腾腾,神智渐失,正收摄心神间,咚的一下,后脑上又吃了一记,这次是
朱聪在佛前面抓起的一个木鱼。幸得丘处机内功深厚,换了常人,这一下就得送命,但也已
打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提声叫道:“罢了,罢了,长春子今日死在无耻之徒的手里!”突
觉双腿酸软,摔倒在地。朱聪怕他摔倒后又再跃起,拿起扇子,俯身来点他胸口穴道,突见
他左手一动,知道不妙,忙伸右臂在胸前一挡,只觉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来,登时向后直飞
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已是鲜血狂喷。丘处机最后这一击乃平生功力之所聚,虽然身子已动
弹不得,但这一掌将体内残存的内劲尽数迸发出来,实是非同小可,朱聪哪里抵受得住?
法华寺中众僧都不会武艺,也不知方丈竟然身怀绝艺,突见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早就
个个吓得躲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听得殿上没了声响,几个大胆的小沙弥探头张望,只见地
下躺满了人,殿上到处是血,大惊之下,大呼小叫,跌跌撞撞的忙去找段天德。段天德一直
躲在地窖之中,听众僧说相斗双方人人死伤倒地,当真是不胜之喜,还怕丘处机不在其内,
命小沙弥再去看明白那道士有没有死,等小沙弥回来报称那道士闭目俯伏,这才放心,拉了
李萍奔到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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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3
他在丘处机身上踢了一脚。丘处机微微喘息,尚未断气。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
这贼道追得我好苦,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去吧!”焦木重伤之余,见段天德要行凶伤人,提
气叫道:“不……不可伤他!”段天德道:“干甚么?”焦木道:“他是好人……只是性子
急……急,生了误会……”段天德道:“甚么好人?砍了再说。”焦木怒道:“你听不听我
说话?放……放下刀子。”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立地成佛
吗?”举起腰刀,向丘处机顶门便砍。
焦木怒极,奋起平生之力,将手中一段乌焦木头对准段天德掷去。段天德身子急侧,可
是武功实在太差,没能避开,这段焦木打在他嘴角之上,登时撞下了三颗牙齿。段天德疼
极,恶性大发,也不顾焦木于自己有恩,举刀便往他头上砍落。站在他身旁的小沙弥狠命拉
住他右臂,另一个去拉他衣领。段天德怒极,回刀将两个个沙弥砍翻在地。丘处机、焦木、
江南七侠武功虽强,这时却个个受伤甚重,只有眼睁睁的瞧着他行凶。
李萍大叫:“恶贼,快住手!”她给段天德拉了东奔西逃,本想俟机杀他为夫报仇,这
时见到满地鲜血,而这恶贼又欲杀人,再也忍耐不住,当即扑上去狠命厮打。各人见她身穿
军士装束,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属,何以反而拚命拦阻他伤人?均感诧异。
柯镇恶眼睛瞎了,耳朵特别灵敏,一听她叫嚷之声,便知是女子,叹道:“焦木和尚,
我们都给你害死啦。你寺里果真藏着女人!”焦木一怔,立时醒悟,心想自己一时不察,给
这畜生累死,无意中出卖了良友,又气又急,双手在地上一撑,和身纵起,双手箕张,猛向
段天德扑去。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大骇避开。焦木重伤后身法呆滞,竟尔一头撞在大殿柱
上,脑浆迸裂,立时毙命。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而出。李
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终于声音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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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4
寺里僧众见焦木圆寂,尽皆悲哭。有的便替伤者包扎伤口,抬入客舍。忽听得巨钟下的
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怪物,众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当下齐声口诵《高
王经》,岂知“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声中,缸内响音始终不停,最后终于大了胆子,
十多个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钟,刚将铜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众僧大
惊,四散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呼呼喘气,却是韩宝驹。他被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
半段的战局,眼见焦木圆寂,义兄弟个个重伤,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龙鞭便欲向丘处机头
顶击落。全金发叫道:“三哥,不可!”韩宝驹怒道:“为甚么?”全金发腰间剧痛,只
道:“千……千万不可。”
柯镇恶双腿中剑,受伤不轻,神智却仍清明,从怀中摸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
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经过告知韩宝驹。韩宝骑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柯
镇恶喝住,说道:“那恶徒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伤的众兄弟。”
朱聪与南希仁所受内伤甚重。全金发腰间所受的这一脚也着实不轻。张阿生胳臂折断,
胸口受震,一时痛晕过去,但醒转之后,却无大碍。当下众人在寺里养伤。法华寺监寺派人
到杭州云栖寺去向枯木禅师报信,并为焦木禅师料理后事。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
中的毒都消解了。丘处机精通医道,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又分别给各人推拿按摩。幸
得各人根柢均厚,内伤外伤逐渐痊可,又过数日,都能坐起身来。这日八人聚集在一间僧房
之中,想起受了奸人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重伤,还赔
了焦木禅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小莹首先说道:“丘道长英明,天下皆
知,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人家竟然胡里胡涂的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
出去,定让江湖上好汉耻笑。这事如何善后,还得请道长示下。”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如不是这般性急,只消平心静气的与焦木交涉,
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乖戾,这次七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
平的奇耻大辱,再加上腿上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当下冷笑道:“丘道长仗剑横行
天下,哪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我们兄弟?”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当
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实是抱愧得紧,这里向各
位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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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
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要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
的过这下半辈子。”丘处机给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一阵,站起来道:
“贫道这次坏了事,此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大师的怨仇,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
奸徒,出这口恶气。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柯镇恶喝道:
“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
伤,单凭这么一句话,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能及,
无有不遵。”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再予赐教。”江南七
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
既高,又是人多势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七个人在长
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
怪,端的是名震江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焦木是七怪的
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
郭啸天的遗孀,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
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
恶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
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丘处机
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
“这是贫道护身的兵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盲吗?”
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
在醉仙楼相会。”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争这闲气?那日焦
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
大丈夫是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沉吟了一会儿,心念
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
话,贫道在醉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七位,连输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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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
床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向来由人选择。”丘处机见
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
想就算你有甚么诡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处机道:
“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
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决不
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快说罢。”丘处机坐了下来,道:
“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
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
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
比喝酒?”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
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这番
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
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
顺手牵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说。”丘处机道:“推
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
是把如何结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中,不住口的痛骂金
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妻子李
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
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道
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
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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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
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道:“还要怎地?”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
孕,救了她们之后,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
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
“过得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的英雄好
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
徒弟了得?”江南七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
算再胜一场,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给了一人,七位也
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
不可。”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咱们赌了。”全金发
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
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甚么可说的?”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
事,就算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朗声道:“韩三爷说
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
朱聪道:“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心一十八年?”丘处
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
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
与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不如闻名!”江南七怪怒
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
是为朋友卖命,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曾听说当年荆
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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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番话一顿抢白,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错,兄弟知罪
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
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
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洞,从此
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
驹,急去追赶段天德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宝驹性子
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
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常
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
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
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
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北。韩宝驹的坐骑脚程虽快,但尽在旱道上东问
西找,自然寻他不着。段天德连转了几次船,更换了身上军官装束,勒逼李萍也换了衣衫。
十多日后过江来到扬州,投了客店,正想安顿个处所,以作暂居之计,说也凑巧,忽听到有
人在向客店主人打听自己的踪迹。段天德大吃一惊,凑眼从门缝中张望,见是一个相貌奇丑
的矮胖子和一个美貌少女,两人都是一口嘉兴土音,料想是江南七怪中的人物,幸好扬州掌
柜不大懂两人言语,双方一时说不明白,当下急忙拉了李萍,从后门溜了出去,雇船再行。
他不敢稍有停留,沿运河北上,一口气到了山东境内微山湖畔的利国驿。李萍粗手大脚,容
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整日价詈骂啼哭,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两
人日常相对,只是相打相骂,没一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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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了几天,那矮胖子和那少女又追到了。段天德只想在屋里悄悄躲过,不料李萍得知
来了救星,高声大叫起来。段天德忙用棉被塞住她嘴,狠狠打了她一顿,李萍拚命挣扎呼
叫,虽然没让韩宝驹、小莹兄妹发现,却已惊险之至。段天德带了她同逃,原是想以她为
质,危急时好令敌人不敢过于紧逼,但眼前情势已变,心想自己单身一人易于逃脱,留着这
泼妇在身边实是个大大的祸胎,不如一刀杀却,干手净脚,待韩氏兄妹走后,当即拔出刀
来。
李萍时时刻刻在找寻机会,要与这杀夫仇人同归于尽,但每到晚间睡觉之时,就被他缚
住了手足,不得其便,这时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祝祷:“啸哥,啸哥,求你阴灵佑护,
教我手刃这个恶贼。我这就来跟你相会了。”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丘处机所赠的那柄短剑。这
短剑她贴肉而藏,倒没给段天德搜去。段天德冷笑一声,举刀砍将下来。李萍死志已决,丝
毫不惧,出尽平生之力,挺短剑向段天德扎去。段天德只觉寒气直逼面门,回刀一挑,想把
短剑打落,哪知短剑锋利已极,只听得当啷一声,腰刀断了半截,跌在地下,短剑剑头已抵
在自己胸前。段天德大骇,往后便跌,嗤的一声,胸前衣服被划破了一条大缝,自胸至腹,
割了长长的一条血痕,只要李萍力气稍大得一点儿,已自遭了破胸开膛之祸。他惊惶之下,
忙举起椅子挡住,叫道:“快收起刀子,我不杀你!”李萍这时也已手酸足软,全身乏力,
同时腹内胎儿不住跳动,再也不能跟他厮拚,坐在地下连连喘息,手里却紧紧抓住短剑不
放。段天德怕韩宝驹等回头再来,如独自逃走,又怕李萍向对头泄露自己形迹,忙逼着她上
船又行,仍是沿运河北上,经临清、德州,到了河北境内。
每次上陆小住,不论如何偏僻,过不多时总有人找寻前来,后来除了那矮胖子与女子之
外,又多了个手持铁杖的盲人,总算这三人不认得他,都是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得能及时躲
开,却也已险象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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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
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过了
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
的追踪可更加难了。这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段天德逃避追踪,已远至北国,所携带的银
子也用得快要告罄,而仇人仍然穷追不舍,不禁自怨自艾:“老子当初在杭州当官,鸡肉老
酒,钱财粉头,那是何等快活,没来由的贪图了人家银子,到牛家村去杀这贼泼妇的恶强盗
老公,却来受这活罪。”他几次便欲撇下李萍,自行偷偷溜走,但转念一想,总是不敢,对
她暗算加害,又没一次成功。这道护身符竟变成了甩不脱、杀不掉的大累赘,反要提心吊胆
的防她来报杀夫之仇,当真苦恼万分。不一日来到金国的京城中都燕京,段天德心想大金京
师,地大人多,找个僻静所在躲了起来,只消俟机杀了这泼妇,仇人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
到自己了。
他满肚子打的如意算盘,不料刚到城门口,城中走出一队金兵来,不问情由,便将二人
抓住,逼令二人挑担。李萍身材矮小,金兵给她的担子轻些。段天德肩头却是一副一百来斤
的重担,只压得他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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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队金兵随着一名官员一路向北。原来那官是派赴蒙古部族宣示金主敕令的使者。随行
护送的金兵乱拉汉人百姓当作脚夫,挑负行李粮食。段天德抗辩得几句,金兵的皮鞭便夹头
夹脑的抽将下来。这般情形他倒也阅历甚多,不足为奇,只不过向来是他以皮鞭抽百姓之
头,今日却是金兵以皮鞭抽其本人之头而已。皮鞭无甚分别,脑袋却颇有不同了。这时李萍
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但她决意要手刃仇人,一路上竭力掩饰,不让金
兵发现破绽,好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
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这时虽是十月天时,但北国奇寒,这一日竟满天洒下雪
花,黄沙莽莽,无处可避风雪。三百余人排成一列,在广漠无垠的原野上行进。正行之间,
突然北方传来隐隐喊声,尘土飞扬中只见万马奔腾,无数兵马急冲而来。众人正惊惶间,大
队兵马已涌将过来,却是一群败兵。众兵将身穿皮裘,也不知是漠北的一个甚么部族,但见
行伍大乱,士众抛弓掷枪,争先恐后的急奔,人人脸现惊惶。有的没了马匹,徒步狂窜,给
后面乘马的涌将上来,转眼间倒在马蹄之下。金国官兵见败兵势大,当即四散奔逃。李萍本
与段天德同在一起,但众败兵犹如潮水般涌来,混乱中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李萍抛下担子,
拚命往人少处逃去,幸而人人只求逃命,倒也无人伤她。
她跑了一阵,只觉腹中阵阵疼痛,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个沙丘之后,就此晕了过
去。过了良久良久,悠悠醒来,昏迷中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她尚自迷迷糊糊,
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儿啼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
物。这时已是夜半,大雪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
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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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
里。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她雪地产子,本来非
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
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
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首四
望,竟无一个活人。
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
火烤了。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
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
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
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行了数日,地下草木渐
多,这日向晚,忽见前面两骑马奔驰而来。乘者见到她的模样,便勒马询问。她连说带比,
将遇到败兵、雪地产儿的事说了。那两人是蒙古牧民,虽不懂她言语,但蒙古人生性好客,
怜贫恤孤,见她母子可怜,就邀她到蒙古包去饱餐了一顿,好好睡了一觉。蒙古人以游牧为
生,赶了牲口东迁西徙,追逐水草,并无定居,用毛毡搭成帐篷以蔽风雪,就叫做蒙古包。
这群牧民离开时留下了四头小羊给她。李萍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在大漠中熬了下来。她在
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条织毡,与牧人交换粮食。忽忽数年,
孩子已经六岁了。李萍依着丈夫的遗言,替他取名为郭靖。这孩子学话甚慢,有点儿呆头呆
脑,直到四岁时才会说话,好在筋骨强壮,已能在草原上放牧牛羊。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
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
安故乡言语。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
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
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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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7
这一年方当十月,天日渐寒,郭靖骑了一匹小马,带了牧羊犬出去牧羊。中午时分,空
中忽然飞来一头黑雕,向羊群猛扑下来,一头小羊受惊,向东疾奔而去。郭靖连声呼喝,那
个羊却头也不回的急逃。
他忙骑上小马追去,直追了七八里路,才将小羊赶上,正想牵了小羊回来,突然间前面
传来一阵阵隐隐的轰隆之声。郭靖吃了一惊,他小小的心中也不知是甚么,心想或许是打
雷。只听得轰雷之声愈来愈响,过了一会,又听得轰隆声中夹着阵阵人喧马嘶。他从未听到
过这般的声音,心里害怕,忙牵了小马小羊,走上一个土山,钻在灌木丛里,躲好后再探出
头来。只见远处尘土蔽天,无数车马奔驰而至,领队的长官发施号令,军马排列成阵,东一
队,西一队,不计其数。众兵将有的头上缠了白色头巾,有的插了五色翎毛。郭靖这时不再
害怕,看得很是开心。又过一阵,忽听左首数里外号角声响,几排兵马冲将过来,当先的将
官是个瘦长青年,身上披了红色斗篷,高举长刀,领头冲锋。双方兵马冲近,厮杀起来。攻
过来的那一队人数甚少,不久便抵敌不住,退了下去,后面又有援兵抵达,只打得杀声震
天。眼见攻来的兵马又要支持不住,忽然数十支号角齐声吹动,一阵急鼓,进攻的军士大声
欢呼:“铁木真大汗来啦,大汗来啦!”双方军士手不停斗,却不住转头向东方张望。郭靖
顺着各人眼光望去,只见黄沙蔽天之中,一队人马急驰而来,队中高高举起一根长杆,杆上
挂着几丛白毛。欢呼声由远而近,进攻的兵马勇气百倍,先到的兵马阵脚登时散乱。那长杆
直向土山移来,郭靖忙缩向灌木深处,一双光溜溜的小眼仍往外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
年汉子纵马上了土山。他头戴铁盔,下颏生了一丛褐色胡子,双目一转,精光四射。郭靖自
不知他便是蒙古部落的酋长铁木真,就算知道,也不懂“大汗”是甚么。
铁木真骑在马上凝望山下的战局,身旁有十余骑随从。过了一会,那身披红色斗篷的少
年将军纵马上山,叫道:“父王,敌人人数多,咱们退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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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7
铁木真这时已看清楚双方形势,低沉了嗓子道:“你带队向东退却!”他双目望着双方
兵马交战,口中传令:“木华黎,你与二王子带队向西退却。博尔术,你与赤老温带队向北
退却。忽必来,你与速不台带队向南退却。见这里大纛高举,号角吹动,一齐回头冲杀。”
众将齐声答应,下山率领部属,片刻之间,蒙古兵四下退散。
敌兵齐声欢呼,见到铁木真的白毛大纛仍是竖在山上,四下里都大叫起来:“活捉铁木
真,活捉铁木真!”密密麻麻的兵马争先恐后向土山涌来,都不去理会四下退开的蒙古兵
卒。万马践沙扬尘,土山四周涌起了一团团黄雾。铁木真站在土山高处,凛然不动,十余名
劲卒举起铁盾,在他四周挡去射来的弩箭。铁木真的义弟忽都虎与猛将者勒米率领了三千精
兵守在土山周围,箭射刀砍,死守不退。刀光矛影中杀声震天。郭靖瞧得又是兴奋,又是害
怕。激战了半个多时辰,数万名敌兵轮番冲击,铁木真部下三千精兵已伤亡四百余名,敌兵
也被他们杀伤了千余名。铁木真放眼望去,但见原野上敌军遗尸遍地,鞍上无人的马匹四散
奔驰,但敌兵射过来的羽箭兀自力道强劲。眼见东北角敌兵攻得尤猛,守军渐渐抵挡不住,
铁木真的第三子窝阔台很是焦急,问道:“爹爹,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双眼如鹰,
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山下敌兵,低沉了嗓子道:“敌兵还没有疲!”这时东北角上敌军调集重
兵猛攻,竖了三杆黑纛,显然是有三名大将在那里督战。蒙古兵渐渐后退。者勒米奔上土
山,叫道:“大汗,孩儿们抵挡不住啦!”铁木真怒道:“挡不住?你夸甚么英雄好汉?”
者勒米脸上变色,从军士手中抢了一柄大刀,荷荷狂叫,冲入敌阵,杀开一条血路,直
冲到黑纛之前。敌军主将见他来势凶猛,勒马退开。者勒米手起刀落,将三名持纛大汉一一
砍死,抛下大刀,双手抱住三杆黑纛回上土山,倒转了插入土中。敌军见他如此悍勇,尽皆
骇然。蒙古兵欢呼狂叫,将东北角上的缺口又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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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07
又战良久,西南角上敌军中忽有一名黑袍将军越众而出,箭无虚发,接连将蒙古兵射倒
了十余人。两名蒙古将官持矛冲上前去,被他嗖嗖两箭,都倒撞下马来。铁木真夸道:“好
箭法!”话声未毕,那黑袍将军已冲近土山,弓弦响处,一箭正射在铁木真颈上,接着又是
一箭,直向铁木真肚腹上射来。铁木真左颈中箭,眼见又有箭到,急提马缰,坐骑倏地人
立,这一箭劲力好生厉害,从马胸插入,直穿没羽,那马扑地倒了。蒙古军见主帅中箭落
马,人人大惊失色。敌军呐喊声中,如潮水般冲杀上来。窝阔台替父亲拔出颈中箭羽,撕下
衣襟,要替他裹伤。铁木真喝道:“别管我,守住了山口。”窝阔台应命转身,抽箭射倒了
两名敌兵。
忽都虎从西边率队迎战,只打得箭尽枪折,只得退了回来。者勒米红了眼,叫道:“忽
都虎,像兔子般逃跑吗?”忽都虎笑道:“谁逃呀?我没了箭。”铁木真坐倒在地,从箭袋
里抽出一把羽箭掷过去。忽都虎接过箭来,弓弦连响,对面黑纛下一名将军中箭落马。忽都
虎猛冲下山,抢过那将军的骏马,回上山来。铁木真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忽都虎
满身是血,低声道:“可以举纛吹号了吗?”铁木真伸手按住头颈里的创口,鲜血从手掌里
直流出来,说道:“敌军还没疲,再支持一会。”忽都虎跪了下家,求道:“我们甘愿为你
战死,但大汗你身子要紧。”铁木真牵过一匹马来,奋力上鞍,叫道:“大家牢牢守住
了!”挥动长刀,劈死了三名冲上土山的敌兵。敌军忽见铁木真重行上马,不禁气为之夺,
败退下山,攻势顿缓。铁木真见敌势少衰,叫道:“举纛,吹号!”蒙古兵大叫声中,一名
卫上站上马背,将白毛大纛高高举起,号角呜呜吹动。四下里杀声震天,远处一排排蒙古兵
势若奔雷般冲将过来。敌军人数虽众,但都聚集在土山四周围攻,外围的队伍一溃,中间你
推我挤,乱成一团。那黑袍将军见势头不对,大声喝令约束,但阵势已乱,士无斗志,不到
半个时辰,大军已被冲得土崩瓦解,大股歼灭,小股逃散。那黑袍将军骑了一匹黑马,落荒
而走。铁木真叫道:“抓住这贼子的,赏黄金三斤。”数十名蒙古健儿大呼追去。那黑袍将
军箭无虚发,当者落马,一口气射倒了十余人。余人不敢迫近,被他催马急奔,竟尔逃去。
郭靖躲在树丛中遥遥望见,小心灵中对那黑袍将军好生钦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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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仗铁木真大获全胜,把世仇泰亦赤兀部歼灭了一大半,料得从此不足为患,回想当
年被泰亦赤兀部所擒,颈带木枷,痛受殴辱,这场大仇今日方雪,颈中创口兀自流血不止,
但心中欢畅,忍不住仰天长笑。众将士欢声动地,拥着大汗收兵凯旋。郭靖待大众走远,清
理战场的士辛也因天黑归去,这才从树丛中溜将出来,回到家里时已是半夜,母亲正急得犹
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见儿子回来,喜从天降。郭靖说起刚才所见,虽是结结巴
巴的口齿不清,却也说了个大概。李萍见他眉飞色舞,并无俱色,心想孩子虽小,人又蠢
笨,终是将门之后,倒也大有父风,不禁又喜又悲。第三日早上,李萍拿了手织的两条毛
毡,到三十里外的市集去换粮食。郭靖自在门外放羊,想起前日在土山上所见的恶战,觉得
好玩之极,举起赶羊的鞭子,骑在马背上使将起来,口中大声吆喝,驱赶羊群,自觉俨然是
大将军领兵打仗一般。正玩得高兴,忽听得东边马蹄声响,一骑匹马慢慢踱来,马背一人俯
首伏在鞍上。那马蹄到临近,停了脚步,马上那人抬起头来。郭靖吓了一跳,不禁惊叫出
声。只见那人满脸又是泥沙,又是血污,正是前日所见的那个黑袍将军。他左手拿着一柄刀
头已断的半截马刀,刀上凝结了紫红的血渍,力杀追敌的弓箭却已不知去向,想是前日逃脱
后又曾遭遇过敌人。右赖上老大一个伤口,正不住流血,马腿上也受了伤。只见他身子摇
晃,眼中布满红丝,嘶嘎了声音叫道:“水,水……给我水?”
郭靖忙进屋去,在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捧到门口。那人夹手夺过,咕嘟咕嘟全喝了下
去,说道:“再拿一碗来!”郭靖又去倒了一碗。那人喝到一半,脸上血水滴在碗里,半碗
清水全成红色。那人哈哈一笑,忽然脸上筋肉扭动,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晕了过去。
郭靖大声惊呼,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那人悠悠醒转,叫道:“你给马喝水,有吃
的没有?”郭靖拿了几块熟羊肉给他吃了,又提水给马饮了。
那人一顿大嚼,登时精神勃勃,一骨碌跳起身来,叫道:“好兄弟,多谢你!”从手腕
上褪下一只粗大的黄金镯子,递给郭靖,道:“给你!”郭靖摇头道:“妈妈说的,应当接
待客人,不可要客人东西。”那人哈哈大笑,叫道:“好孩子,好孩子!”将金镯套回手
腕,撕下半幅衣襟,包扎好自己脸上与马腿的伤口。突然东边隐隐传来马群奔驰之声,那人
满脸怒容,喝道:“哼,竟是放不过我!”两人出门向东遥望,见远处尘土飞扬,人马不计
其数,正向这里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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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好孩子,你家里有小弓箭吗?”郭靖道:“有!”转身入内。那人听了,脸
露喜色,却见郭靖拿了自己玩耍的小弓小箭出来。那人哈哈一笑,随即眉头一皱,道:“我
要跟人打仗,要大的!”郭靖摇了摇头。
这时追兵愈来愈近,远远已望得见旗帜晃动。那人心想坐骑受伤,大漠上奔逃不远,在
此处躲藏虽然危险,却已无第二条路可走,便道:“我一个人打他们不过,要躲起来。”眼
见茅屋内外实是无地可躲,情势紧迫,便向屋旁一个大干草堆指了指,说道:“我躲在这
里。你把我的马赶得越远越好。你也远远躲了开去,别让他们见到。”说着钻进了干草堆
中。蒙古人一过炎夏,便割草堆积,冬日饲养牲口,烧火取暖,全凭干草,是以草堆往往比
住人的蒙古包还大。那将军躲入了草堆,若非仔细搜索,倒也不易发觉。
郭靖在黑马臀上刷刷两鞭,那黑马纵蹄狂奔,跑得远远的才停下来吃草。郭靖骑了小
马,向西驰去。追兵望见有人,两名军士骑马赶来。郭靖的小马奔跑不快,不久便给追上
了。两名军士喝问:“孩子,见到一个骑黑马的汉子吗?”郭靖不会说谎,张大了嘴不答。
两名军士又问几句,见他傻里傻气,始终不答,便道:“带他见大王子去!”拉着小马的缰
绳,将他带到茅屋之前。
郭靖心中打定了主意:“我只是不说。”只见无数蒙古战士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
瘦长青年。郭靖记得他的脸孔,这人昨天曾领兵大战,士卒个个听他号令,知道他是黑袍将
军的敌人。那大王子大声喝道:“小孩怎么说?”两名军士道:“这小孩吓坏了,话也不会
说。”大王子凝目四望,突然见到那匹黑马在远处吃草,低沉了声音道:“是他的马吗?去
拉来瞧瞧。”十名蒙古兵分成五组,从五个不同的方向悄悄朝黑马围去。待那黑马惊觉,昂
头想逃,已没了去路。大王子见了牵过来的黑马,哼了一声道:“这不是哲别的马吗?”众
军士齐声道:“正是!”大王子提起马鞭,刷的一声,在郭靖的小脑袋上抽了一下,喝道:
“他躲在哪里?快说。你可别想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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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躲在干草堆里,手中紧紧握住长刀,眼见郭靖吃了一鞭,额上登时起了一道殷红的
血痕,心中突突乱跳。他知这人是铁木真的长子术赤,残酷狠辣,名闻大漠,心想孩子定会
受不住恐吓而说了出来,那只有跳出来决死一拚。郭靖痛得要哭,却拚命忍住眼泪,昂头
道:“你为甚么打我?我又没做坏事!”他只知做了坏事才该挨打。术赤怒道:“你还倔
强!”刷的又是一鞭,郭靖大哭起来。这时众兵丁已在郭靖家中搜查一过,两名军士挺着长
矛往干草堆中乱刺,幸好那草堆甚大,没刺到哲别藏身的所在。术赤道:“坐骑在这里,他
一定不会逃远。小孩,你说不说?”刷刷刷,接连又是三鞭。郭靖伸手想去抓他鞭子,却哪
里抓得着?突然间远处号角声响,众军士道:“大汗来啦!”术赤住手不打,拍马迎了上
去。众军士拥着铁木真驰来。术赤迎上去叫了一声:“爹爹!”前日铁木真被哲别这一箭射
得伤势极重,在激战时强行忍住,收兵之后,竟痛晕了数次。大将者勒米和铁木真的三子窝
阔台轮流用口吸吮他创口瘀血,或咽或吐。众将士与他的四个儿子在床边守候了一夜,到第
二日清晨,方脱险境。蒙古兵侦骑四出,众人立誓要抓住哲别,将他四马裂体,乱刀分尸,
为大汗报那一箭之仇。第二日傍晚,一小队蒙古兵终于遇上哲别,却被他杀伤数人逃脱,但
哲别也受了伤。铁木真得讯,先派长子追赶,再亲率次子察合台、三子窝阔台、幼子拖雷一
齐赶来。术赤向黑马一指,道:“爹爹,找到那贼子的黑马啦!”铁木真道:“我不要马,
要人。”术赤道:“是,咱们一定能找到。”奔回到郭靖面前,拔出腰刀,在空中虚劈两
刀,喝道:“你说不说?”郭靖被他打得满脸是血,反而更加倔强,不住叫道:“我不说,
我不说!”铁木真听这孩子说话天真,不说“不知道”而说“我不说”,那必是知晓哲别的
所在,低声对三子窝阔台道:“你去骗这小孩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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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阔台笑嘻嘻的走到郭靖面前,从自己头盔上拔下两根金碧辉煌的孔雀翎毛,拿在手
里,笑道:“你说出来,我把这个给你。”郭靖仍道:“我不说。”
铁木真的二子察合台道:“放狗!”他的随从军士当即从后队牵了六头巨獒过来。蒙古
人性喜打猎,酋长贵人无不畜养猎犬猎鹰。察合台尤其爱狗,这次追踪哲别,正用得着猎
狗,是以带了六头獒犬,这时放将出来,先命六犬环绕着黑马周围一阵乱嗅,然后找寻哲别
藏身的所在。六头巨獒汪汪吠叫,在茅屋中不住的奔进奔出。郭靖与哲别本不相识,但前日
见他在战阵英勇异常,不禁钦佩,而给术赤抽了这几鞭之后,心里怒极,激发了天性中的一
股倔强之气,呼哨一声,呼出自己的牧羊犬来。这时察合台的六犬已快嗅到干草堆前,那牧
羊犬听了郭靖的号令,守在草堆前,不许六犬过去。察合台大声呼叱,六头巨犬同时扑了上
去,一时犬吠之声大作,七头狗狂吠乱咬的打了起来。那牧羊犬身形既小,又是以一敌六,
转瞬间就被咬得遍体鳞伤,可是十分勇敢,竟自不退,负隅死斗。郭靖一面哭,一面呼喝着
鼓励爱犬力战。铁木真和窝阔台等见状,早知哲别必是躲在草堆之中,都笑吟吟的瞧着七犬
相斗。术赤大怒,举起马鞭又是刷刷数鞭,打得郭靖痛彻心肺。他满地打滚,滚到术赤身
边,忽地跃起,抱住他的右腿,死命不放。术赤用力一抖,哪知这孩子抱得紧极,竟自抖不
下来。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三人见了兄长的狼狈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铁木真也不禁莞
尔,术赤胀红了脸,拔出腰间长刀,往郭靖头顶劈了下去。眼见这孩子就要身首异处,突然
草堆中一柄断头马刀疾伸出来,当啷一声,双刀相交,术赤只觉手里一震,险些把捏不定。
众军士齐声呼叫,哲别已从草堆里跃了出来。他左手将郭靖一扯,拉到身后,冷笑道:“欺
侮孩子,不害臊吗?”众军士刀矛齐举,围在哲别身周。哲别见无可抵挡,抛下手中马刀。
术赤上去当胸一拳,哲别并不还手,喝道:“快杀我!”随即低沉了声音道:“可惜我不能
死在英雄好汉手里!”铁木真道:“你说甚么?”哲别道:“要是我在战场之上,被胜过我
的好汉杀了,那是死得心甘情愿。现今却是大鹰落在地下,被蚂蚁咬死!”说着圆睁双眼,
猛喝一声。察合台的六犬已把牧羊犬压在地下乱咬,斗然间听到这一声威猛异常的大喝,吓
得一齐跳起身来,尾巴夹在后腿之间,畏畏缩缩的逃开。铁木真身旁闪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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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道:“大
汗,别让这小子夸口,我来斗他。”铁木真见是大将博尔术,心中甚喜,道:“好,你跟他
比比。咱们别的没有,有的是英雄好汉。”博尔术上前数步,喝道:“我一个人杀你,教你
死得心甘情愿。”哲别见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喝道:“你是谁?”博尔术道:“我是博
尔术。你没听见过吗?”哲别心中一凛:“早听说博尔术是蒙古人中的英雄,原来是他。”
横目斜睨,哼了一声。铁木真道:“你自夸弓箭了得,人家叫你做哲别。你就和我这好朋友
比比箭吧。”蒙古语中,“哲别”两字既指“枪矛”,又是“神箭手”之意。哲别本来另有
名字,只因他箭法如神,人人叫他哲别,真名反而无人知晓了。哲别听铁木真叫博尔术为
“好朋友”,叫道:“你是大汗的好朋友,我先杀了你。”蒙古众军士听了,都哈哈大笑起
来。人人都知博尔术武艺精熟,所向无敌,威名扬于大漠,众人虽见过哲别的箭法高强,但
说要杀博尔术,那真叫做不自量力了。当初铁木真年轻之时,被仇敌泰亦赤兀部人捉去,头
颈里套了木枷。泰亦赤兀部众在斡难河滨宴会,一面喝酒,一面用马鞭抽打,要恣意侮辱他
之后,再加杀害。后来与宴人众喝得大醉,铁木真用枷头打晕了看守兵卒,逃入树林之中。
泰亦赤兀人大举挨户搜查。有一个青年名叫赤老温,不怕危险,仗义留他,将他木枷打碎,
放在火里烧毁,把他藏在一辆装羊毛的大车之中。追兵在赤老温家里到处搜查,搜到大车
前,拉去了几把羊毛,快要露出铁木真的脚了。赤老温的父亲情急智生,笑道:“这样大热
天,羊毛里怎么能藏人?热也热死了他。”其时正当盛暑,人人汗下如雨,追兵心想有理,
这才放过不搜。铁木真生平经历危难无数,以这一次最是千钧一发的大险。铁木真逃得性命
后狼狈之极,与母亲弟弟靠捕杀野鼠过活。有一天,他养的八匹白马又被别的部落盗了去,
铁木真单身去追,遇到一个青年在挤马奶。铁木真问起盗贼的消息。那青年就是博尔术,说
道:“男儿的苦难都是一样,我和你结成朋友。”两人骑马一起追赶,追了三天,赶上盗马
的部落。两人箭无虚发,杀败数百名敌人,把八匹马夺回。铁木真要分马给他,问他要几
匹。博尔术道:“我为好朋友出力,一匹马也不要。”自此两人一同创业,铁木真一直叫他
做好朋友,实是患难之交。博尔术、赤老温两人,连同木华黎、博尔忽,并为蒙古的开国四
大功臣。铁木真素知博尔术箭法如神,取下自己腰里弓箭递给了他,随即跳下马来,说道:
“你骑我的马,用我的弓箭,就算是我射杀了他。”博尔术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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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持弓,右手
拿箭,跃上铁木真的白口宝马。铁木真对窝阔台道:“你把坐骑借给哲别。”窝阔台道:
“便宜了他。”跃下马来,一名亲兵将马牵给哲别。哲别跃上马背,向铁木真道:“我已被
你包围住,你要杀我,便如是宰羊一般容易。你既放我与他比箭,我不能不知好歹,再与他
平比。我只要一张弓,不用箭。”博尔术怒道:“你不用箭?”哲别道:“不错,我一张空
弓也能杀得了你!”
蒙古众军士又大声鼓噪起来:“这家伙好会吹大气。”铁木真吩咐取一张好弓给他。
博尔术在阵上见过哲别的本事,知他箭法了得,本来不敢怠慢,但他此刻有弓无箭,箭
法再高,却又如何施展?料知他必是要接了自己射去的羽箭使用,两腿一夹,胯下的白口宝
马拨剌剌的跑了开去。这匹马奔跑迅速,久经战阵,在战场上乘者双腿稍加示意,即能进退
自如,铁木真向来十分喜爱。哲别见对手马快,当下勒马反走,博尔术弯弓搭箭,嗖的一
声,发箭往哲别头颈射去。哲别侧过身子,眼明手快,抓住了箭尾。博尔术暗叫一声:
“好!”又是一箭。哲别听得箭声,知道来势甚急,不能手接,俯低身子,伏在鞍上,那箭
从头顶擦了过去。他当即纵马前奔,仰身坐直,哪知博尔术有一手连珠箭神技,嗤嗤两箭,
接着从两侧射来。哲别料不到对方如此厉害,猛地溜下马鞍,右足钩住镫子,身子几乎着
地,那坐骑跑得正急,把他拖得犹如一只傍地飞舞的纸鹞一般。他腰间一扭,身子刚转过一
半,已将适才接来的箭扣上弓弦,拉弦射出,羽箭向博尔术肚腹上射去,随即又翻背上马。
博尔术喝声:“好!”觑准来箭,也是一箭射出,双箭箭头相撞,但余势不衰,斜飞出去,
都插入沙地之中。铁木真与众人齐声喝彩。博尔术虚拉一弓,待哲别往右边闪避,突然发箭
向右射去。哲别左手拿弓轻拨,那箭落在地下,博尔术连射三箭,都被他躲了开去。哲别纵
马急驰,突然俯身,在地下拾起了三枝羽箭,搭上弓回身射出。
博尔术要显本事,跃身站上马背,左脚立鞍,右脚踢开来箭,跟着居高临下,一箭猛射
过去。哲别催马旁闪,还射一箭,喀喇一声,把来箭的箭杆劈为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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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术心想:“我有箭而他无箭,到现下仍打个平手,如何能报大汗之仇?”心中焦躁
起来,连珠箭发,嗖嗖嗖的不断射去,众人瞧得眼都花了。哲别来不及接箭,只得东闪西
避,无奈箭来如飞,又多又快,突然噗的一声,左肩竟自中了一箭。众人齐声欢呼。博尔术
大喜,正要再射数箭,结束他的性命,伸手往箭袋里一抽,却摸了个空,原来刚才一轮连珠
急射,竟把铁木真交给他的羽箭都用完了。他上阵向来携箭极多,腰间两袋,马上六袋,共
携八袋羽箭,这次所使是大汗自用的弓矢,激斗之中,竟依着平时习性使用,忘了箭数有
限,待得惊觉箭已用完,疾忙回马,俯身去拾地下箭枝。
哲别瞧得亲切,嗖的一箭,响声未歇,羽箭已中博尔术后心。旁观众人惊叫起来,但说
也奇怪,这一箭虽然力劲奇大,把博尔术后心撞得一阵疼痛,但竟透不进去,滑在地下。博
尔术顺手将箭拾起,一看之下,那箭头竟是被哲别拗去了的,原来是手下留情。他翻上马
背,叫道:“我是为大汗报仇,不领你这个情!”哲别道:“哲别向来不饶敌人!刚才这一
箭是一命换一命!”铁木真见博尔术背上中箭,心里一阵剧烈酸痛,待见他竟然不死,不禁
大喜若狂,这时便要他将部族中成千成万的牛羊马匹都争出去换博尔术的性命,他也毫不犹
豫的换了,听哲别如此说,忙道:“好,大家别比了。他一命换你一命。”哲别道:“不是
换我的命。”铁木真道:“甚么?”哲别指着站在屋门口的郭靖,说道:“换他的性命!求
大汗别难为这孩子。至于我,”他眉毛一扬,道:“我射伤大汗,罪有应得。博尔术,你来
吧!”伸手拔下肩头羽箭,血淋淋的搭在弓上。这时博尔术的部下早已呈上六袋羽箭,博尔
术道:“好,咱们再比过!”嗖嗖嗖嗖,一阵连珠急射。前箭后箭几乎相续,在空中便如接
成了一条箭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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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见来势甚急,一个镫里藏身,钻到了马腹之下,斜眼觑准,一箭往博尔术肚上射
去,那白口名驹见羽箭疾到,不待主人拉缰,往左急闪。哪知哲别这一箭来势奇快,非比平
常,噗的一声,插入名驹脑袋,那马登时滚倒在地。博尔术卧在地下,怕他追击,反身一
箭,将哲别手中硬弓的弓杆劈为两截。哲别失了武器,更无还击之能,心中暗暗叫苦,只得
纵马曲曲折折的奔跑闪避。蒙古众军士齐声呐喊,为博尔术助威。博尔术心想:“此人真是
一条好汉子!”不禁起了英雄惜英雄之心,不欲伤他性命,搭箭上弓,瞄准他后心,运足了
劲,一箭飞去。
当真是将军神箭,更无虚发,那箭正中哲别后颈。哲别身子一晃,摔下马来,那箭掉在
他身畔,却原来箭头也是拗去了的。博尔术又抽一枝箭搭在弓上,对准了哲别,转头对铁木
真道:“大汗,求你开恩,饶了他罢!”
铁木真看到这时,早已爱惜哲别神勇,叫道:“你还不投降吗?”哲别望着铁木真威风
凛凛的神态,不禁折服倾倒,奔将过来,跪倒在地。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以后你
跟着我罢!”蒙古人表达心情,多喜唱歌。哲别拜伏在地,大声唱了起来:“大汗饶我一
命,以后赴汤蹈火,我也愿意。横断黑水,粉碎岩石,扶保大汗。征讨外敌,挖取人心!叫
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为大汗冲锋陷阵,奔驰万里,日夜不停!”铁木真大喜,取出两块
金子,赏给博尔术一块,给哲别一块。哲别谢了,道:“大汗,我转送给这孩子,可以
吗?”铁木真笑道:“是我的金子,我爱给谁就给谁。是你的金子,你爱给谁就给谁!”哲
别拿金子送给郭靖,郭靖仍是摇头不要,说道:“妈妈说的,须得帮助客人,不可要客人的
东西。”铁木真先前见郭靖力抗术赤不屈,早就喜爱这孩子的风骨,听了这几句话,更是高
兴,对哲别道:“回头你带这孩子到我这里。”率领队伍,向来路去了。几名随从军士把那
匹白口名驹的尸体放在两匹马上,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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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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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10
哲别死里逃生,更得投明主,十分高兴,躺在草地上休息,等李萍从市集回来,说明经
过。李萍见儿子头上脸上鞭痕累累,好不心疼,但听哲别说起儿子的刚强侠义,便道:“好
孩子,为人该当如此。”心想儿子若是一生在草原牧羊,如何能报父仇,不如到军中多加历
练,图个机遇。当下母子两人随同哲别到了铁木真军中。
铁木真命哲别在三子窝阔台部下当一名十夫长。哲别见过三王子后,再去拜谢博尔术。
两人互相敬佩,结成了好友。哲别感念郭靖的恩德,对他母子两人照顾极为周到,准拟郭靖
年纪稍大,就把自己的箭法武功倾囊相授。
这日郭靖正在和几个蒙古孩子掷石游戏,忽见远处两骑蒙古兵急驰奔来,显是有急讯向
大汗禀报。两兵进入铁木真帐中不久,号角呜呜响起,各处营房中的兵丁飞奔涌出。铁木真
训练部众,约束严峻,军法如铁。十名蒙古兵编为一小队,由一名十夫长率领,十个十夫队
由一名百夫长率领,十个百夫队由一名千夫长率领,十个千夫队由一名万夫长率领。铁木真
号令一出,数万人如心使臂,如臂使指,直似一人。郭靖和众孩在旁观看,听号角第一遍吹
罢,各营士卒都已拿了兵器上马。第二遍号角吹动时,四野里蹄声杂沓,人头攒动。第三遍
号角停息,辕门前大草原上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整整齐齐的排列了五个万人队,除了马匹呼
吸喘气之外,更无半点耳语和兵器撞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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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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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在三个儿子陪同下走出辕门,大声说道:“咱们打败了许多敌人,大金国也已知
道了。现今大金国皇帝派了他三太子、六太子到咱们这里,来封你们大汗的官职!”蒙古兵
举起马刀,齐声欢呼。当时金人统有中国北方,兵势雄强,威声远震,蒙古人还只是草原大
漠中的一个小部落,是以铁木真颇以得到大金国的封号为荣。
铁木真号令传下,大王子术赤率领了一万人队上去迎接,其余四万人队在草原上摆了开
来。
其时金国章宗完颜*在位,得悉漠北王罕、铁木真等部强盛,生怕成为北方之患,于是
派了三子荣王完颜洪熙、六子赵王完颜洪烈前去册封官职,一来加以羁縻,二来察看各部虚
实,或以威服,或以智取,相机行事。那赵王完颜洪烈便是曾出使临安、在牛家村为丘处机
所伤、在嘉兴遇到过江南七怪之人。郭靖和众小孩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热闹,过了好一阵,只
见远处尘头飞扬,术赤已接了完颜洪熙、完颜洪烈两人过来。完颜兄弟带领了一万名精兵,
个个锦袍铁甲,左队执长矛,右队持狼牙棒,跨下高头大马,铁甲上铿锵之声里许外即已听
到。待到临近,更见锦衣灿烂,盔甲鲜明,刀枪耀日,军容极盛。完颜洪熙兄弟并辔而来,
铁木真和众子诸将站在道旁迎接。完颜洪熙见郭靖等许多蒙古小孩站在远处,睁大了小眼,
目不转瞬的瞧着,便哈哈大笑,探手入怀,抓了一把金钱,用力往小孩群中掷去,笑道:
“赏给你们!”他把金钱撒得远远地,满拟众小孩定会群起欢呼抢夺,那时既显得自己气派
豪阔,且可引为笑乐。但蒙古人最注重的是主客相敬之礼,他这举动固然十分轻浮,也是不
敬之至。蒙古诸将士卒,无不相顾愕然。这群小孩都是蒙古兵将的儿女,年纪虽小,却是个
个自尊,对掷来的金币没人加以理睬。完颜洪熙讨了个老大没趣,又用劲掷出一把金币,叫
道:“大家抢啊,他妈的小鬼!”蒙古众人听了,更是愤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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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蒙古人尚无文字,风俗粗犷,却是最重信义礼节,尤其尊敬客人。蒙古人自来不
说污言秽语,即是对于深仇大寇,或在游戏笑谑之际,也从不咒诅谩骂。客人来到蒙古包
里,不论识与不识,必定罄其所有的招待,而做客人的也决不可对主人有丝毫侮慢,如不遵
主客之礼,皆以为莫大罪恶。完颜洪熙说的虽是女真话,蒙古兵将不明其意,但从他神态举
止之中,谁都知道是侮辱群孩的言语。
郭靖平时常听母亲讲金人残暴的故事,在中国如何奸淫掳掠,虐杀百姓,如何与汉奸勾
结,害死中国的名将岳飞等等,小小的心灵中早深种下对金人的仇恨,这时见这金国王子如
此无礼,在地下捡起几枚金币,奔近去猛力往完颜洪熙脸上掷去,叫道:“谁要你的钱!”
完颜洪熙偏头相避,但终有一枚金币打在他颧骨之上,虽然郭靖力弱,这一下并不疼痛,但
总是在数万人之前出了个丑。蒙古人自铁木真以下,个个心中称快。完颜洪熙大怒,喝道:
“你这小鬼讨死!”他在中国时稍不如意,便即举手杀人,谁敢对他如此侮辱,这时怒火上
冲,从身旁侍卫手里拿过一枝长矛,猛力往郭靖胸口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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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洪烈知道不妥,忙叫:“三哥住手!”但那长矛已经飞出,眼见郭靖要死于矛下,
突然左边蒙古军的万人队中飞出一箭,犹如流星赶月,当的一声,射中在长矛矛头之上。这
一箭劲力好大,虽然箭轻矛重,但竟把长矛激开,箭矛双双落地。郭靖急忙逃开。蒙古兵齐
声喝彩,声震草原。射箭之人,正是哲别。完颜洪烈低声道:“三哥,莫再理他!”完颜洪
熙见了蒙古兵的声势,心里也有些害怕,狠狠瞪了郭靖一眼,又低骂一声:“小杂种!”这
时铁木真和诸子迎了上来,把两位金国王子接入帐幕,献上马乳酒、牛羊马肉等食物。双方
各有通译,传译女真和蒙古言语。完颜洪熙宣读金主敕令,册封铁木真为大金国北强招讨
使,子孙世袭,永为大金国北方屏藩。铁木真跪下谢恩,收了金主的敕书和金带。
当晚蒙古人大张筵席,款待上国天使。饮酒半酣,完颜洪熙道:“明日我兄弟要去册封
王罕,请招讨使跟我们同去。”铁木真听了甚喜,连声答应。
王罕是草原上诸部之长,兵多财丰,待人宽厚,颇得各部酋长贵人爱戴。王罕当年曾与
铁木真的父亲结拜为兄弟。后来铁木真的父亲被仇人毒死,铁木真沦落无依,便拜王罕为义
父,归附于他。铁木真新婚不久,妻子就被蔑尔乞惕人掳去,全仗王罕与铁木真的义弟札水
合共同出兵,打败蔑尔乞惕人,才把他妻子抢了回来。
因此铁木真听说义父王罕也有册封,很是高兴,问道:“大金国还册封谁吗?”完颜洪
熙道:“没有了。”完颜洪烈加上一句道:“北方就只大汗与王罕两位是真英雄真豪杰,余
人皆不足道。”铁木真道:“我们这里还有一位人物,两位王爷或许还没听说过。”完颜洪
烈道:“是吗?是谁?”铁木真道:“那就是小将的义弟札木合。他为人仁义,善能用兵,
小将求三王爷、六王爷也封他一个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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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和札木合是总角之交,两人结义为兄弟时,铁木真还只十一岁。蒙古结义为兄
弟,称为“结安答”,“安答”即是义兄、义弟。蒙古人习俗,结安答时要互送礼物。那时
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狍子髀石,铁木真送给札木合一个铜灌髀石。髀石是蒙古人射打兔子
之物,儿童常用以抛掷玩耍。两人结义后,就在结了冰的斡难河上抛掷髀石游戏。第二年春
天,两人用小木弓射箭,札木合送给铁木真一个响箭头,那是他用两只小牛角钻了孔制成
的,铁木真回赠一个柏木顶的箭头,又结拜了一次。两人长大之后,都住在王罕部中,始终
相亲相爱,天天比赛早起,谁起得早,就用义父王罕的青玉杯饮酸奶。后来铁木真的妻子被
掳,王罕与札木合出兵帮他夺回,铁木真与札木合互赠金带马匹,第三次结义。两人日间同
在一只杯子里饮酒,晚上同在一条被里睡觉。后来因追逐水草,各领牧队分离,铁木真威名
日盛,札木合麾下部族也不断增多,两人情好始终不渝,尤胜于骨肉兄弟。这时铁木真想起
自己已得荣封而义弟未有,是以代他索讨。完颜洪熙酒已喝得半醺,顺口答道:“蒙古人这
么多,个个都封官,我们大金国哪有这许多官儿?”完颜洪烈向他连使眼色,完颜洪熙只是
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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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听了,怫然不悦,说道:“那么把小将的官职让了给他,也没打紧。”完颜洪熙
一拍大腿,厉声道:“你是小觑大金的官职吗?”铁木真瞪起双眼,便欲拍案而起,终于强
忍怒气,不再言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完颜洪烈忙说笑话,岔了开去。第二日一早,铁
木真带同四个儿子,领了五千人马,护送完颜洪熙、洪烈去册封王罕。
这时太阳刚从草原远处天地交界线升起,铁木真上了马,五个千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排
列在草原之上。金国兵将却兀自在帐幕中酣睡未醒。铁木真初时见金兵人强马壮,兵甲犀
利,颇有敬畏之心,这时见他们贪图逸乐,鼻中哼了一声,转头问木华黎道:“你瞧金兵怎
样?”木华黎道:“咱们蒙古兵一千人可以破他们五千人。”铁木真笑道:“我正也这么
想。只是听说大金国有兵一百余万,咱们可只有五万人。”木华黎道:“一百万兵不能一起
上阵。咱们分开来打,今天干掉他十万,明天又扫去他十万。”铁木真拍拍他肩膀,笑道:
“说到用兵,你的话总是最合我心意。一百多斤的一个人,可以吃掉十头一千斤的肥牛,只
不过不是一天吃。”两人同时哈哈大笑。铁木真按辔徐行,忽见第四子拖雷的坐骑鞍上无
人,怒道:“拖雷呢?”拖雷这时还只九岁,虽然年纪尚幼,但铁木真不论训子练兵,都是
严峻之极,犯规者决不宽贷,他大声喝问,众兵将个个悚栗不安。大将博尔忽是拖雷的师
傅,见大汗怪责,心下惶恐,说道:“这孩子从来不敢晏起,我去瞧瞧。”刚要转马去寻,
只见两个孩子手挽手的奔来。一个头上裹着一块锦缎,正是铁木真的幼子拖雷,另一个却是
郭靖。拖雷奔到铁木真跟前,叫了声:“爹!”铁木真厉声道:“你到哪里去啦!”拖雷
道:“我刚才和郭兄弟在河边结安答,他送了我这个。”说着手里一扬,那是一块红色的汗
巾,上面绣了花纹,原来是李萍给儿子做的。铁木真想起自己幼时与札木合结义之事,心中
感到一阵温暖,脸上登现慈和之色,又见马前两个孩子天真烂漫,当下温言道:“你送了他
甚么?”郭靖指着自己头颈道:“这个!”铁木真见是幼子平素在颈中所带的黄金项圈,微
微一笑,道:“你们两个以后可要相亲相爱,互相扶助。”拖雷和郭靖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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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道:“都上马吧,郭靖这小子也跟咱们去。”拖雷和郭靖高兴之极,各自上马。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完颜洪熙兄弟才梳洗完毕,走出帐幕。完颜洪烈见蒙古兵早已列队
相候,忙下令集队。完颜洪熙却摆弄上国王子的威风,自管喝了几杯酒,吃了点心才慢慢上
马,又耗了半个时辰,才把一万名兵马集好。大队向北而行,走了六日,王罕派了儿子桑昆
和义子札木合先来迎接。铁木真得报札木合到了,忙抢上前去。两人下马拥抱。铁木真的诸
子都过来拜见叔父。
完颜洪烈瞧那札木合时,见他身材高瘦,上唇稀稀的几茎黄须,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
分的精明强悍。那桑昆却肥肥白白,多半平时养尊处优,竟不像是在大漠中长大之人,又见
他神态傲慢,对铁木真爱理不理的,浑不似札木合那么亲热。又行了一日,离王罕的住处已
经不远,铁木真部下的两名前哨忽然急奔回来,报道:“前面有乃蛮部拦路,约有三万
人。”完颜洪熙听了传译的言语,大吃一惊,忙问:“他们要干甚么?”哨兵道:“好像是
要和咱们打仗。”完颜洪熙道:“他……他们人数……当真有三万?岂不是多过咱们的……
这……这……”铁木真不等他话说完,向木华黎道:“你去问问。”木华黎带了十名亲兵,
向前驰去,大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木华黎回来禀报:“乃蛮人听说大金国太子来封大汗
官职,他们也要讨封。若是不封,他们说就要把两位太子留下来抵押,待大金国封了他们官
职之后才放还。那些乃蛮人又说,他们的官职一定要大过铁木真大汗的。”
完颜洪熙听了,脸上变色,说道:“官职岂有强讨的?这……这可不是要造反了吗?那
怎么办?”完颜洪烈即命统兵的将军布开队伍,以备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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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木合对铁木真道:“哥哥,乃蛮人时时来抢咱们牲口,跟咱们为难,今日还放过他们
吗?不知大金国两位太子又如何吩咐?”铁木真眼瞧四下地形,已是成竹在胸,说道:“今
日叫大金国两位太子瞧一瞧咱兄弟的手段?”提气一声长啸,高举马鞭,在空中虚击两鞭。
拍拍两下响过,五千名蒙古兵突然“嗬,嗬,嗬”的齐声大叫起来。完颜兄弟出其不意,不
觉吓了一跳。只见前面尘头大起,敌军渐渐逼近,蒙古兵的前哨已退回本阵。完颜洪熙道:
“六弟,快叫咱们的儿郎冲上去,这些蒙古人没用。”完颜洪烈低声道:“让他们打头
阵。”完颜洪熙登时醒悟,点了点头。蒙古兵齐声大叫,却不移动。完颜洪熙皱起了眉头,
说道:“这些蒙古兵叫得牛鸣马嘶一般,不知干甚么。就算喊得惊天动地,能把敌兵吓退
吗?”博尔忽领兵在左,对拖雷道:“你跟着我,可别落后了,瞧咱们怎生杀敌。”拖雷和
郭靖随着众兵,也是放开了小喉咙大叫。顷刻之间,尘沙中敌兵已冲到跟前数百步远,蒙古
兵仍然只是呐喊。这时完颜洪烈也感诧异,见到乃蛮人来势凌厉,生怕冲动阵脚,喝令:
“放箭!”金兵几排箭射了出去,但相距尚远,箭枝未到敌兵跟前,便已纷纷跌落。完颜洪
熙见敌兵面目渐渐清楚,个个相貌狰狞,咬牙切齿的催马冲来,只吓得心中怦怦乱跳,转头
向完颜洪烈道:“不如依从他们,胡乱封他一个官职便了。大些便大些,又不用花本钱!”
铁木真忽然挥动长鞭,又在空中拍拍数响,蒙古兵喊声顿息,分成两翼。铁木真和札木
合各领一翼,风驰电掣的往两侧高地上抢去。两人伏鞍奔跑,大声发施号令。蒙古兵一队一
队的散开,片刻之间,已将四周高地尽数占住,居高临下,羽箭扣在弓上,箭头瞄准了敌
人,却不发射。乃蛮兵的统帅见形势不利,带领人马往高地上抢来。蒙古兵竖起了软墙。那
是数层羊毛厚毡所制,用以挡箭。弓箭手在毡后发箭射敌,附近高地上的蒙古兵又发箭支
援,攻敌侧翼。乃蛮兵东西驰突,登时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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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木真在左首高地上观看战局,见敌兵已乱,叫道:“者勒米,冲他后队。”者勒米手
执大刀,领了一个千人队从高地上直冲下来,径抄敌兵后路。哲别挺着长矛,一马当先。他
刚归顺铁木真,决心要斩将立功,报答大汗不杀之恩,俯身马背,直冲入敌阵之中。两员勇
将这么一阵冲击,乃蛮后军登时大乱,前军也是军心摇动。统兵的将军正自犹豫不决,札木
合和桑昆也领兵冲了下来。乃蛮部左右受攻,战不多时,便即溃败,主将拨转马头便走,部
众跟着纷纷往来路败退下去。者勒米勒兵不追,放大队过去,等敌兵退到还剩两千余人时,
蓦地呼哨冲出,截住路口。乃蛮残兵陷入了重围,无路可走,勇悍的奋力抵抗,尽被砍杀,
余下的抛弓下马,弃枪投降。这一役杀死敌兵一千余人,俘获二千余人。蒙古兵只伤亡了一
百余名。铁木真下令剥下乃蛮兵的衣甲,将二千余名降兵连人带马分成四份,给完颜兄弟一
份,义父王罕一份,义弟札木合一份,自己要了一份。凡是战死的蒙古士兵,每家抚恤五匹
马、五名俘虏作为奴隶。完颜洪熙这时才惊魂大定,兴高采烈的不住议论刚才的战斗。笑
道:“他们要讨官职,六弟,咱们封他一个‘败北逃命招讨使’便了。”说着捧腹狂笑。
完颜洪烈见铁木真和札木合以少胜多,这一仗打得光彩之极,不觉暗暗心惊,心想:
“现下北方各部自相砍杀,我北陲方得平安无事。要是给铁木真和札木合统一了漠南漠北诸
部,大金国从此不得安稳了。”又见自己部下这一万名金兵始终未曾接仗,但当乃蛮人前锋
冲到之时,阵势便现散乱,众兵将脸上均有惧色,可说兵锋未交,胜负已见,蒙古人如此强
悍,实是莫大的隐忧。正自寻思,忽然前面尘沙飞扬,又有一彪军马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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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洪熙笑道:“好,再打他个痛快。”哪知蒙古兵前哨报来:“王罕亲自前来迎接大
金国两位太子。”铁木真、札木合、桑昆三人忙去迎接。沙尘中一彪军马涌到。数百名亲兵
拥卫下,王罕驰马近前,滚下马背,携着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个义子,到完颜兄弟马前跪下行
礼。只见他身材肥胖,须发如银,身穿黑貂长袍,腰束黄金腰带,神态甚是威严,完颜洪烈
忙下马还礼,完颜洪熙却只在马上抱一抱拳。
王罕道:“小人听说乃蛮人要待无礼,只怕惊动了两位王子,连忙带兵赶来,幸喜仗着
两位殿下的威风,三个孩儿已把他们杀退了。”当下亲自开道,恭恭敬敬的将完颜洪熙兄弟
领到他所居的帐幕之中。只见他帐幕中铺的尽是貂皮、狐皮,器用华贵,连亲兵卫士的服饰
也胜过了铁木真,他父子自己更不用说了。帐幕四周,数里内号角声呜呜不绝,人喧马腾,
一番热闹气象,完颜兄弟自出长城以来首次得见。封爵已毕,当晚王罕大张筵席,宴请完颜
兄弟。大群女奴在贵客之前献歌献舞,热闹非常。比之铁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犷简陋,那是
天差地远了。完颜洪熙大为高兴,看中了两个女奴,心中只是转念头,如何开口向王罕索
讨。酒到半酣,完颜洪烈道:“老英雄威名远震,我们在中都也久已听闻,那是不消说了。
蒙古人年轻一辈中出名的英雄好汉,我也想见见。”王罕笑道:“我这两个义儿,就是蒙古
人中最出名的英雄好汉。”王罕的亲子桑昆在旁听了,很不痛快,不住大杯大杯的喝酒。完
颜洪烈瞧到他的怒色,说道:“令郎更是英雄人物,老英雄怎么不提?”王罕笑道:“老汉
死了之后,自然是他统领部众。但他怎比得上他的两个义兄?札木合足智多谋。铁木真更是
刚勇无双,他是赤手空拳,自己打出来的天下。蒙古人中的好汉,哪一个不甘愿为他卖
命?”完颜洪烈道:“难道老英雄的将士,便不及铁木真汗的部下吗?”铁木真听他言语中
隐含挑拨之意,向他望了一眼,心下暗自警惕。王罕捻须不语,喝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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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道:
“上次乃蛮人抢了我几万头牲口去,全亏铁木真派了他的四杰来帮我,才把牲口抢回来。他
兵将虽然不多,却个个骁勇。今日这一战,两位殿下亲眼见到了。”桑昆脸现怒色,把金杯
在木案上重重的一碰。铁木真忙道:“我有甚么用?我能有今日,全是靠了义父的栽培提
拔。”完颜洪烈道:“四杰?是哪几位呀?我倒想见见。”王罕向铁木真道:“你叫他们进
帐来吧。”铁木真轻轻拍了拍掌,帐外走进四位大将。第一个相貌温雅,脸色白净,是善于
用兵的木华黎。第二个身材魁梧,目光如鹰,是铁木真的好友博尔术。第三个短小精悍,脚
步矫捷,便是拖雷的师父博尔忽。第四个却是满脸满手的刀疤,面红似血,是当年救过铁木
真性命的赤老温。这四人是后来蒙古开国的四大功臣,其时铁木真称之为四杰。完颜洪烈见
了,各各奖勉了几句,每人赐了一大杯酒。待他们喝了,完颜洪烈又道:“今日战场之上,
有一位黑袍将军,冲锋陷阵,勇不可当,这是谁啊?”铁木真道:“那是小将新收的一名十
夫长,人家叫他做哲别。”完颜洪烈道:“也叫他进来喝一杯吧。”铁木真传令出去。
哲别进帐,谢了赐酒,正要举杯,桑昆叫道:“你这小小的十夫长,怎敢用我的金杯喝
酒?”哲别又惊又怒,停杯不饮,望着铁木真的眼色。蒙古人习俗,阻止别人饮酒是极大的
侮辱。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教人如何忍得?铁木真寻思:“瞧在义父脸上,我便再让桑
昆一次。”当下对哲别道:“拿来,我口渴,给我喝了!”从哲别手里接过金杯,仰脖子一
饮而干。哲别向桑昆怒视一眼,大踏步出帐。桑昆喝道:“你回来!”哲别理也不理,昂头
走了出去。桑昆讨了个没趣,说道:“铁木真义兄虽有四杰,但我只要放出一样东西来,就
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说罢嘿嘿冷笑。他叫铁木真为义兄,是因铁木真拜他父亲王罕为义
父之故,他和铁木真却并未结为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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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洪熙听他这么说,奇道:“那是甚么厉害东西?这倒奇了。”桑昆道:“咱们到帐
外去瞧吧。”王罕喝道:“好好喝酒,你又要胡闹甚么?”完颜洪熙却一心想瞧热闹,道:
“喝酒喝得闷了,瞧些别的也好。”说着站起身来,走出帐外。众人只得跟了出去。帐外蒙
古众兵将烧了数百个大火堆,正在聚饮,见大汗等出来,只听得轰隆一声,西边大群兵将同
时站起,整整齐齐的肃立不动,正是铁木真的部属。东边王罕的部将士卒跟着纷纷站起,或
先或后,有的还在低声笑语。完颜洪烈瞧在眼里,心道:“王罕兵将虽多,却是远远不及铁
木真了!”铁木真在火光下见哲别兀自满脸怒色,便叫道:“拿酒来!”随从呈上了一大壶
酒。铁木真提了酒壶,大声说道:“今天咱们把那蛮人杀得大败,大家都辛苦了。”众兵将
叫道:“是王罕大汗、铁木真汗、札木合汗带领咱们打的。”铁木真道:“今天我见有一个
人特别勇敢,冲进敌人后军,杀进杀出一连三次。射死了数十名敌人,那是谁呀?”众兵叫
道:“是十夫长哲别!”铁木真道:“甚么十夫长?是百夫长!”众人一楞,随即会意,欢
呼叫道:“哲别是勇士,可以当百夫长。”铁木真对者勒米道:“拿我的头盔来!”者勒米
双手呈上。铁水真伸手拿过,举在空中,叫道:“这是我戴了杀敌的铁盔,现今给勇士当酒
杯!”揭开酒壶盖,把一壶酒都倒在铁盔里面,自己喝了一大口,递给哲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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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别满心感激,一膝半跪,接过来几口喝干了,低声道:“镶满天下最贵重宝石的金
杯,也不及大汗的铁盔。”铁木真微微一笑,接回铁盔,戴在头上。
蒙古众兵将都知道刚才哲别为喝酒受了桑昆侮辱,都在为他不平,便是王罕的部下也均
觉桑昆不对,这时见铁木真如此相待,都高声欢呼起来。
完颜洪烈心想:“铁木真这人真乃人杰。这时候他就叫哲别死一万次,那人也是心甘情
愿。朝中大臣一向总是说,北方蛮人尽是些没脑子的番儿,可将人瞧得小了。”完颜洪熙心
中,却只想着桑昆所说吃掉四杰之事。他在随从搬过来的虎皮椅上坐下,问桑昆道:“你有
甚么厉害家伙,能把四杰一口气吃了?”桑昆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请殿下瞧一场好戏。
甚么四杰威震大漠,多半还不及我的两头畜生。”纵声叫道:“铁木真义兄的四杰呢?”木
华黎等四人走过来躬身行礼。桑昆转头对自己的亲信低声说了几句,那人答应而去。过了一
会,忽听得一阵猛兽低吼之声,帐后转出两头全身锦毛斑斓的金钱大豹来。黑暗中只见豹子
的眼睛犹如四盏碧油油的小灯,慢慢移近。完颜洪熙吓了一跳,伸手紧握佩刀刀柄,待豹子
走到火光之旁,这才看清豹颈中套有皮圈,每头豹子由两名大汉牵着。大汉手中各执长竿,
原来是饲养猎豹的豹夫。蒙古人喜养豹子,用于围猎,猎豹不但比猎犬奔跑更为迅速,而且
凶猛非常,猎物当者立死。不过豹子食量也大,若非王公贵酋,常人自然饲养不起。桑昆这
两头猎豹虽由豹夫牵在手里,仍是张牙舞爪,目露凶光,忽而窜东,忽而扑西,全身肌肉中
似是蕴蓄着无穷精力,只盼发泄出来。完颜洪熙心中发毛,周身不自在,眼见这两头豹子的
威猛矫捷模样,若要挣脱豹夫手中皮带,实是轻易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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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昆向铁木真道:“义兄,倘若你的四杰真是英雄好汉,能空手把我这两头猎豹打死,
那我才服了你。”四杰一听,个个大怒,均想:“你侮辱了哲别,又来侮辱我们。我们是野
猪吗?是山狼吗?叫我们跟你的豹子斗。”铁木真也是极不乐意,说道:“我爱四杰如同性
命,怎能让他们跟豹子相斗?”桑昆哈哈大笑,道:“是吗?那么还吹甚么英雄好汉?连我
两头豹子也不敢斗。”四杰中的赤老温性烈如火,跨上一步,向铁木真道:“大汗,咱们让
人耻笑不要紧,却不能丢了你的脸。我来跟豹子斗。”完颜洪熙大喜,从手指上除下一个鲜
红的宝石戒指,投在地下,道:“只要你打赢豹子,这就是你的。”赤老温瞧也不瞧,猱身
上前。木华黎一把将他拉住,叫道:“咱们威震大漠,是杀敌人杀得多。豹子能指挥军队
吗?能打埋伏包围敌人吗?”铁木真道:“桑昆兄弟,你赢啦。”俯身拾起红宝石戒指,放
在桑昆的手里。桑昆将戒指套在指上,纵声长笑,举手把戒指四周展示。王罕部下的将士都
欢呼起来。札木合皱眉不语。铁木真却神色自若。四杰愤愤的退了下去。完颜洪熙见人豹相
斗不成,老大扫兴,向王罕讨了两名女奴,回帐而去。次日早晨,拖雷与郭靖两人手拉手的
出外游玩,信步行去,离营渐远,突然一只白兔从两人脚边奔了过去。拖雷取出小弓小箭,
嗖的一声,正射中在白兔肚上。他年幼力微,虽然射中,却不致命,那白兔带箭奔跑,两人
大呼大叫,拔足追去。白兔跑了一阵,终于摔倒,两人齐声欢呼,正要抢上去捡拾,忽然旁
边树林中奔出七八个孩子来。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将白兔抓起,拔下小
箭往地下一掷,瞪眼向拖雷与郭靖望了一眼,抱了兔子转身就走。拖雷叫道:“喂,兔子是
我射死的,你拿去干吗?”那孩子回过身来,笑道:“谁说是你射死的?”拖雷道:“这枝
箭不是我的吗?”那孩子突然眉毛竖起,双睛凸出,喝道:“兔子是我养的,我不要你赔已
经好啦!”拖雷道:“你说谎,这明明是野兔。”那孩子是更加凶了,走过来在拖雷肩头一
推,道:“你骂谁?我爷爷是王罕,我爹爹是桑昆,你知道吗?兔子就算是你射死的,我拿
了又怎样?”拖雷傲然道:“我爹爹是铁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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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道:“呸,是铁木真又怎样?你爹爹是胆小鬼,怕我爷爷,也怕我爹爹。”这孩
子名叫都史,是桑昆的独子。桑昆生了一个女儿后,相隔多年才再生这男孩,此外别无所
出,是以十分宠爱,将他纵得骄横之极。铁木真和王罕、桑昆等隔别已久,两人的儿子幼时
虽曾会面,这时却已互相不识。拖雷听他侮辱自己父亲,恼怒之极,昂然道:“谁说的?我
爹爹谁也不怕!”都史道:“你妈妈给人家抢去,是我爹爹和爷爷去夺转来还给你爹爹的,
当我不知道吗?我拿了你这只小小兔儿,又有甚么要紧?”王罕当年帮了义子这个忙,桑昆
妒忌铁木真的威名,时常对人宣扬,连他的幼子也听得多了。拖雷一来年幼,二来铁木真认
为这是奇耻大辱,当然不会对儿子说起。这时拖雷一听,气得脸色苍白,怒道:“你说谎!
我告诉爹爹去。”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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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史哈哈大笑,叫道:“你爹爹怕我爹爹,你告诉了又怎样?昨晚我爹爹放出两头花豹
来,你爹爹的四杰就吓得不敢动弹。”四杰中的博尔忽是拖雷的师父,拖雷听了更加生气,
结结巴巴的道:“我师父连老虎也不怕,怕甚么豹子?他只是不愿跟野兽打架罢了。”都史
抢上两步,忽地一记耳光,打在拖雷脸上,喝道:“你再倔强?你怕不怕我?”拖雷一楞,
小脸胀得通红,想哭又不肯哭。郭靖在一旁气恼已久,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闷声不响,突然
冲上前去,挺头往都史小腹急撞。都史出其不意,被他一头撞中,仰天跌倒。拖雷拍手笑
道:“好呀!”拖了郭靖的手转身就逃。都史怒叫:“打死这两个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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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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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史的众同伴追将上去,双方拳打足踢,斗了起来。都史爬起身来,怒冲冲加入战团。
都史一伙年纪既大,人数又多,片刻间就把拖雷与郭靖掀倒在地。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
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饶你!”郭靖想用力挣扎起来,但被他按住了动弹不得。那边拖雷
也给两个孩子合力压在地下殴击。正自僵持不下,忽然沙丘后马铃声响,一小队人乘马过
来。当先一个矮胖子骑着一匹黄马,望见群孩相斗,笑道:“好呀,讲打吗?”纵马走近,
见是七八个大孩子欺侮两个小孩,两个小的给按在地下,都已给打得鼻青口肿,喝道:“不
害臊吗?快放手。”都史骂道:“走开!别在这里啰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要打人,谁都
管不着。”他爹爹是雄视北方的君长,他骄蛮已惯,向来人人都让他。那骑黄马的人骂道:
“这小子这样横,快放手!”这时其余的人也过来了。一个女子道:“三哥,别管闲事,走
吧。”那骑黄马的道:“你自己瞧。这般打架,成甚么样子?”这几人便是江南七怪。他们
自南而北,一路追踪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六年多来,他们在沙漠中、草
原上到处打听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踪,七人都学会了一口蒙古话,但段李两人却始终渺无音
讯。江南七怪性格坚毅,更是十分好胜,既与丘处机打了这场赌,别说只不过找寻一个女
子,就是再艰难十倍、凶险万分之事,他们也绝不罢手退缩。七怪人人是同一般的心思,若
是永远寻不着李萍,也须寻足一十八年为止,那时再到嘉兴醉仙楼去向丘处机认输。何况丘
处机也未必就能找到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倘若双方都找不到,斗成平手,不妨另出题目,再
来比过。韩小莹跳下马去,拉起骑在拖雷背上的两个孩子,说道:“两个大的打一个小的,
那不可以!”拖雷背上一轻,挣扎着跳起。都史一呆,郭靖猛一翻身,从他胯下爬了出来。
两人既得脱身,发足奔逃。都史叫道:“追呀!追呀!”领着众孩随后赶去。江南七怪望着
一群蒙古小孩打架,想起自己幼年时的胡闹顽皮,都不禁微笑。柯镇恶道:“赶道吧,别等
前面市集散了,可问不到人啦!”这时都史等又已将拖雷与郭靖追上,四下围住。都史喝
问:“投不投降?”拖雷满脸怒容,摇头不答。都史道:“再打!”众小孩一齐拥上。倏地
寒光一闪,郭靖手中已握了一柄匕首,叫道:“谁敢上来?”原来李萍钟爱儿子,把丈夫所
遗的那柄匕首给了他,要他带在身畔。她想宝物可以辟邪,本意是要保护儿子不受邪魔所
侵。此刻郭靖受人欺逼甚急,便拔了出来。都史等见他拿了兵器,一时倒也不敢上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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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书生朱聪纵马已行,忽见匕首在阳光下一闪,光芒特异,不觉一凛。他一生偷盗官府富
户,见识宝物甚多,心想:“这光芒大非寻常,倒要瞧瞧是甚么宝贝。”当即勒马回头,只
见一个小孩手中拿着一柄匕首。那匕首刃身隐隐发出蓝光,游走不定,颇是十分珍异的利
器,却不知如何会在一个孩子手中。再看群孩,除了郭靖之外,个个身穿名贵貂皮短衣,而
郭靖颈中也套着一个精致的黄金颈圈,显见都是蒙古豪酋的子弟了。朱聪心想:“这孩子定
是偷了父亲的宝刀私下出来玩弄。王公酋长之物,取不伤廉。”当下起了据为己有之念,笑
吟吟的下马,说道:“大家别打了,好好玩儿罢。”一言方毕,已闪身挨进众孩人圈,夹手
将匕首抢了过来。他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武技,别说郭靖是个小小孩子,就算是武艺精
熟的大人,只要不是武林高手,遇上了这位妙手书生,也别想拿得住自己兵刃。朱聪匕首一
到手,纵身窜出,跃上马背,哈哈大笑,提缰纵马,疾驰而去,赶上众人,笑道:“今日运
气不坏,无意间得了一件宝物。”笑弥陀张阿生笑道:“二哥这偷鸡摸狗的脾气总是不
改。”闹市侠隐全金发道:“甚么宝贝,给我瞧瞧。”朱聪手一扬,掷了过去。只见一道蓝
光在空中划过,给太阳光一照,光芒闪烁,似乎化成了一道小小彩虹,众人都喝了一声彩。
匕首飞临面前,全金发只感一阵寒意,伸手抓住剑柄,先叫声:“好!”越看越是不住口的
啧啧称赏,再看剑柄,见刻着“杨康”两字,心中一楞:“这是汉人的名字啊,怎么此剑落
在蒙古?杨康?杨康?倒不曾听说有哪一位英雄叫做杨康。可是若非英雄豪杰,又如何配用
这等利器?”叫道:“大哥,你知道谁叫杨康吗?”柯镇恶道:“杨康?”沉吟半晌,摇头
道:“没听说过。”“杨康”是丘处机当年给包惜弱腹中胎儿所取的名字,杨郭两人交换了
匕首,因此刻有“杨康”字样的匕首是在李萍手中。江南七怪却不知此事。柯镇恶在七人中
年纪最长,阅历最富,他既不知,其余六人是更加不知了。全金发为人细心,说道:“丘处
机追寻的是杨铁心的妻子,不知这杨康与那杨铁心有无牵连。”朱聪笑道:“咱们若是找到
了杨铁心的妻子,日后带到醉仙楼头,总也胜了牛鼻子一筹。”七人在大漠中苦苦寻找了六
年,丝毫没有头绪,这时忽然似乎有了一点线索,虽然渺茫之极,却也不肯放过。韩小莹
道:“咱们回去问问那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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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宝驹马快,当先冲了回去,只见众小孩又打成了一团,拖雷和郭靖又已给掀倒在地。
韩宝驹喝斥不开,急了起来,抓起几个小孩掷在一旁。都史不敢再打,指着拖雷骂道:“两
只小狗,有种的明天再在这里打过。”拖雷道:“好,明天再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回
去就向三哥窝阔台求助。三个兄长中三哥和他最好,力气又大,明日一定能来助拳。都史带
了众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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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满脸都是鼻血,伸手向朱聪道:“还我!”朱聪把匕首拿在手里,一抛一抛,笑
道:“还你就还你。但是你得跟我说,这把短剑是哪里来的?”郭靖用袖子一擦鼻中仍在流
下来的鲜血,道:“妈妈给我的。”朱聪道:“你爹爹叫甚么名字?”郭靖从来没有爹爹,
这句话倒将他楞住了,当下摇了摇头。全金发问道:“你姓杨吗?”郭靖又摇了摇头。七怪
见这孩子傻头傻脑的,都好生失望。朱聪问道:“杨康是谁?”郭靖仍是茫然摇头。江南七
怪极重信义,言出必践,虽是对一个孩子,也决不能说过的话不算,朱聪便把匕首交在郭靖
手里。韩小莹拿出手帕,给郭靖擦去鼻血,柔声道:“回家去吧,以后别打架啦。你人小,
打他们不过的。”七人掉转马头,纵马东行。郭靖怔怔的望着他们。拖雷道:“郭靖,回去
罢。”这时七人已走出一段路,但柯镇恶耳音锐敏之极,听到“郭靖”两字,全身大震,立
即提缰,回马转来,问道:“孩子,你姓郭?你是汉人,不是蒙古人?”郭靖点了点头。柯
镇恶大喜,急问:“你妈妈叫甚么名字?”郭靖道:“妈妈就是妈妈。”柯镇恶搔搔头,问
道:“你带我去见你妈妈,好吗?”郭靖道:“妈妈不在这里。”柯镇恶听他语气之中似乎
含有敌意,叫道:“七妹,你来问他。”韩小莹跳下马来,温言道:“你爹爹呢?”郭靖
道:“我爹爹给坏人害死了,等我长大了,去杀死坏人报仇。”韩小莹问道:“你爹爹叫甚
么名字?”她过于兴奋,声音也发颤了。郭靖却摇了摇头,柯镇恶道:“害死你爹爹的坏人
叫甚么名字?”郭靖咬牙切齿的道:“他……名叫段天德!”原来李萍身处荒漠绝域之地,
知道随时都会遭遇不测,是否得能生还中原故土,实是渺茫之极,要是自己突然之间丧命,
那么儿子连仇人的姓名也永远不知道了,是以早就将段天德的名字形貌,一遍又一遍的说给
儿子听了。她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女子,自然只叫丈夫为“啸哥”,听旁人叫他“郭大哥”,
丈夫叫甚么名字,她反而并不在意。郭靖也只道爹爹便是爹爹,从来不知另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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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天德”三字,郭靖说来也不如何响亮,但突然之间传入七怪耳中,七个人登时目
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三个晴天霹雳,亦无这般惊心动魄的威势,一刹那间,宛似地动山摇,
风云变色。过了半晌,韩小莹才欢呼大叫,张阿生以拳头猛捶自己胸膛,全金发紧紧搂住了
南希仁的脖子,韩宝驹却在马背连翻筋斗,柯镇恶捧腹狂笑,朱聪像一个陀螺般急转圈子。
拖雷与郭靖见了他们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过了良久,江南七怪才慢慢安静下来,
人人却是满脸喜色。张阿生跪在地下不住向天膜拜,喃喃的道:“菩萨有灵,多谢老天爷保
佑!”韩小莹对郭靖道:“小兄弟,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话。”拖雷心里挂念着去找三哥窝阔
台助拳,又见这七人言行诡异,说的蒙古话又都怪声怪气,音调全然不准,看来不是好人,
虽然刚才他们解了自己之围,却不愿在当地多耽,不住催郭靖回去。郭靖道:“我要回去
啦。”拉了拖雷的手,转身就走。韩宝驹急了,叫道:“喂,喂,你不能走,让你那小朋友
先回去罢。”两个小孩见他形貌奇丑,害怕起来,当即发足奔跑。韩宝驹抢将上去,伸出肥
手,疾往郭靖后领抓去。朱聪叫道:“三弟,莫莽撞。”在他手上轻轻一架。韩宝驹愕然停
手。朱聪加快脚步,赶在拖雷与郭靖头里,从地下捡起三枚小石子,笑嘻嘻的道:“我变戏
法,你们瞧不瞧?”郭靖与拖雷登感好奇,停步望着他。朱聪摊开右掌,掌心中放了三枚小
石子,喝声:“变!”手掌成拳,再伸开来时,小石子全已不见。两个小孩奇怪之极。朱聪
向自己头上帽子一指,喝道:“钻进去!”揭下帽子,三颗小石子好端端的正在帽里。郭靖
和拖雷哈哈大笑,齐拍手掌。正在这时,远远雁声长唳,一群鸿雁排成两个人字形,从北边
飞来。朱聪心念一动,道:“现在咱们来请我大哥变个戏法。”从怀中摸出一块汗巾,交给
拖雷,向柯镇恶一指,道:“你把他眼睛蒙住。”拖雷依言把汗巾缚在柯镇恶眼上,笑道:
“捉迷藏吗?”朱聪道:“不,他蒙住了眼睛,却能把空中的大雁射下来。”说着将一副弓
箭放在柯镇恶手里。拖雷道:“那怎么能够?我不信。”说话之间,雁群已飞到头顶。朱聪
挥手将三块石子往上抛去,他手劲甚大,石子飞得老高。雁群受惊,领头的大雁高声大叫,
正要率领雁群转换方向,柯镇恶已辨清楚了位置,拉弓发矢,嗖的一声,正中大雁腹肚,连
箭带雁,跌了下来。拖雷与郭靖齐声欢呼,奔过去拾起大雁,交在柯镇恶手里,小心灵中钦
佩之极。朱聪道:“刚才他们七八个打你们两个,要是你们学会了本事,就不怕他们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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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拖雷道:“明天我们还要打,我去叫哥哥来。”朱聪道:“叫哥哥帮忙?哼,那是没
用的孩子。我来教你们一些本事,管教明天打赢他们。”拖雷道:“我们两个打赢他们八
个?”朱聪道:“正是!”拖雷大喜道:“好,那你就教我。”朱聪见郭靖在一旁似乎不感
兴趣,问道:“你不爱学吗?”郭靖道:“妈妈说的,不可跟人家打架。学了本事打人,妈
妈要不高兴的。”韩宝驹轻轻骂道:“胆小的孩子!”朱聪又问:“那么刚才你们为甚么打
架?”郭靖道:“是他们先打我们的。”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要是你见到了仇人段天
德,那怎么办?”郭靖小眼中闪出怒光,道:“我杀了他,给爹爹报仇。”柯镇恶道:“你
爹爹一身好武艺,尚且给他杀了。你不学本事,当然打他不过,又怎能报仇?”郭靖怔怔的
发呆,无法回答。韩小莹道:“所以哪,本事是非学不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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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聪向左边荒山一指,说道:“你要学本事报仇,今晚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不
过,只能你一个人来,除了你这个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郭靖仍是呆呆不答。拖雷却道:“你教我本事罢。”朱聪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脚轻轻一
勾,拖雷扑地倒了。他爬起身来,怒道:“你怎么打我?”朱聪笑道:“这就是本事,你学
会了吗?”拖雷很是聪明,当即领悟,照式学了一遍,说道:“你再教。”朱聪向他面门虚
晃一拳,拖雷向左闪避,朱聪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这一拳并不用力,触到鼻
子后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好极啦,你再教。”朱聪忽地俯身,肩头在他腰眼里轻
轻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发飞身去接住,稳稳的将他放在地下。拖雷喜道:“叔
叔,再教。”朱聪笑道:“你把这三下好好学会,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赢你了。够啦够啦。”
转头问郭靖道:“你学会了吗?”郭靖正自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茫然摇了摇头。七
怪见拖雷如此聪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是显得笨拙无比,都不禁怅然若失。韩小莹一声
长叹,眼圈儿不禁红了。全金发道:“我瞧也不必多费心啦。好好将他们母子接到江南,交
给丘道长。比武之事,咱们认输算了。”朱聪道:“这孩子资质太差,不是学武的胚子。”
韩宝驹道:“他没一点儿刚烈之性,我也瞧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话纷纷议论。韩小莹向两
孩子挥挥手道:“你们去罢。”拖雷拉了郭靖,欢欢喜喜的走了。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
茫大漠中奔波数千里,一旦寻到了郭靖,本是喜从天降,不料只欢喜得片刻,便见郭靖资质
显然十分鲁钝,决难学会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懒。这番难过,只有比始终寻不到郭靖更
甚。韩宝驹提起软鞭,不住击打地下沙子出气,只打得尘沙飞扬,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
樵子南希仁却始终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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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镇恶道:“四弟,你说怎样?”南希仁道:“很好。”朱聪道:“甚么很好?”南希
仁道:“孩子很好。”韩小莹急道:“四哥总是这样,难得开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说一个
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时候也很笨。”他向来沉默寡言,每一句话都是思虑周
详之后再说出口来,是以不言则已,言必有中。六怪向来极尊重他的意见,听他这么说,登
时犹如见到一线光明,已不如先时那么垂头丧气。张阿生道:“对,对!我几时又聪明过
了?”说着转头向韩小莹瞧去。朱聪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个人上山来。”全金发道:
“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处。”说着跳下马来,遥遥跟着拖雷与郭靖,望着他们
走进蒙古包里。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将至亥时三刻,眼见斗转星移,却哪里有郭靖的影
子?朱聪叹道:“江南七怪威风一世,到头来却败在这臭道士手里!”但见西方天边黑云重
重叠叠的堆积,头顶却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更无片云。西北风一阵缓,一阵急,明月渐至
中天,月旁一团黄晕。韩小莹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这孩子更不会来了。”张
阿生道:“那么咱们明儿找上门去。”柯镇恶道:“资质苯些,也不打紧。但这孩子要是胆
小怕黑,唉!”说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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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正自气沮,韩宝驹忽然“咦”了一声,向草丛里一指道:“那是甚么?”月光之
下,只见青草丛中三堆白色的东西,模样甚是诡奇。全金发走过去看时,只见三堆都是死人
的骷髅头骨,却叠得整整齐齐。他笑道:“定是那些顽皮孩子搞的,把死人头排在这里……
啊,甚么?……二哥,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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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听他语声突转惊讶,除柯镇恶外,其余五人都忙走近。全金发拿起一个骷髅递给朱
聪,道:“你瞧!”朱聪就他手中看去,只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模样就如用手指插
出来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试,五只手指刚好插入五个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
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犹如照着手指的模样细心雕刻而成,显然不是孩童的玩意。朱聪脸色
微变,再俯身拿起两个骷髅,只见两个头骨顶上仍是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
心:“难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五指竟能洞穿头
骨,是以只是暗自沉吟,口中不说。韩小莹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吗?”韩宝驹道:
“是了,定是山魈。”全金发沉吟道:“若是山魈,怎会把头骨这般整整齐齐的排在这
里?”柯镇恶听到这句话,跃将过来,问道:“怎么排的?”全金发道:“一共三堆,排成
品字形,每堆九个骷髅头。”柯镇恶惊问:“是不是分为三层?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
一个?”全金发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柯镇恶不回答他问话,急道:“快向东
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么。”六人见他神色严重,甚至近于惶急,大异平素泰然
自若之态,不敢怠慢,三人一边,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片刻之间,东北方的韩小
莹与西北方的全金发同时大叫起来:“这里也有骷髅堆。”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低声喝
道:“生死关头,千万不可大声。”三人愕然不解,柯镇恶早已急步奔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
边,同样喝他们禁声。张阿生低声问:“是妖怪呢还是仇敌?”柯镇恶道:“我的瞎眼便是
拜受他们之赐。”这时西北方的全金发等都奔了过来,围在柯镇恶身旁,听他这样说,无不
惊心。他们六人与柯镇恶虽然义结金兰,情同手足,但他极恨别人提及他的残疾,是以六兄
妹只道他是幼时不幸受伤,从来不敢问起,直至此时始知是仇敌所害。柯镇恶武功高强,为
人又精明沉着,竟然落得如此惨败。那么仇敌必定厉害之极了。柯镇恶拿起一枚骷髅头骨,
仔细抚摸,将右手五指插入头骨上洞孔,喃喃道:“练成了,练成了,果然练成了。”又
问:“这里也是三堆骷髅头?”韩小莹道:“不错。”柯镇恶低声道:“每堆都是九个?”
韩小莹道:“一堆九个,两堆只有八个。”柯镇恶道:“快去数数那边的。”韩小莹飞步奔
到东北方,俯身一看,随即奔回,说道:“那边每堆都是七个。都是死人首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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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未
烂。”柯镇恶低声道:“那么他们马上就会到来。”将骷髅头骨交给全金发,道:“小心放
回原处,别让他们瞧出有过移动的痕迹。”全金发放好骷髅,回到柯镇恶身边。六兄弟惘然
望着大哥,静待他解说。只见他抬头向天,脸上肌肉不住扭动,森然道:“这是铜尸铁
尸!”朱聪吓了一跳,道:“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吗,怎么还在人世?”柯镇恶道:“我也
只道已经死了。却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马,向南急驰,千万
不可再回来。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我第十天上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韩小莹急道:
“大哥你说甚么?咱们喝过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么你叫我们走?”柯镇恶连连挥手,
道:“快走,快走,迟了可来不及啦!”韩宝驹怒道:“你瞧我们是无义之辈吗?”张阿生
道:“江南七怪打不过人家,留下七条性命,也就是了,哪有逃走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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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镇恶急道:“这两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现今又练成了九阴白骨爪。咱们七人绝不是
他们对手。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气傲,从不服输,以长春子丘处机如
此武功,敢与之拚斗,也是毫不畏缩,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想来对方定是厉害无比。全金
发道:“那么咱们一起走。”柯镇恶冷冷的道:“他们害了我一生受苦,那也罢了。我兄长
之仇却不能不报。”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言简意赅,但说了出来之后,
再无更改。柯镇恶沉吟片刻,素知各人义气深重,原也决无临难自逃之理,适才他说这番
话,危急之际顾念众兄弟的性命,已近于口不择言,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好,既是如
此,大家千万要小心了。那铜尸是男人,铁尸是女人,两个是夫妻。当年他们初练九阴白骨
爪,给我兄弟撞见了,我兄长死在他们手里,我坏了一对招子。别的详情来不及说了,大家
须防他们手爪厉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着
步子走去,走满一百步,没见到棺材,仔细察看,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纹
丝不动。转回头招了招手,各人一齐过来。张阿生、韩宝驹俯身用力,叽叽数声,两人合力
把石板抬了起来。月光下只见石板之下是个土坑,坑中并卧着两具尸首,穿着蒙古人的装
束。柯镇恶跃入土坑之中,说道:“那两个魔头待会练功,要取尸首应用。我躲在这里,出
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万不可先让他们惊觉了。务须等我发难之后,大家
才一齐涌上,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这般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敌人太狠太强,若
非如此,咱七兄弟个个性命不保。”他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六兄弟连声答应。柯
镇恶又道:“那两人机灵之极,稍有异声异状,在远处就能察觉,把石板盖上罢,只要露一
条缝给我透气就是。”六人依言,轻轻把石板盖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丛树后找了隐蔽的
所在分别躲好。韩小莹见柯镇恶如此郑重其事,那是与他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又是挂虑,
又是好奇,躲藏时靠近朱聪,悄声问道:“铜尸铁尸是甚么人?”朱聪道:“这两人合称黑
风双煞,当年在北方作恶。这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行事又十分机灵,当真是神出鬼
没。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踪迹,过了几年,大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已经
死了,哪知道却是躲在这穷荒极北之地。”韩小莹问道:“这二人叫甚么名字?”朱聪道:
“铜尸是男的,名叫陈玄风。他脸色焦黄,有如赤铜,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好似僵尸
一般,因此人家叫他铜尸。”韩小莹道:“那么那个女的铁尸,脸色是黑黝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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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聪
道:“不错,她姓梅,名叫梅超风。”韩小莹道:“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那是甚么功
夫?”朱聪道:“我也从没听说过。”韩小莹向那叠成一个小小白塔似的九个骷髅头望去,
见到顶端那颗骷髅一对黑洞洞的眼孔正好对准着自己,似乎直瞪过来一般,不觉心中一寒,
转过头不敢再看,沉吟道:“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难道……”她话未说完,朱聪突然
左手在她口上一掩,右手向小山下指去。韩小莹从草丛间望落,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一
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移而来,甚是迅速,暗道:“惭愧!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一直在
毫不懈怠的监视敌人。”顷刻之间,那黑影已近小山,这时已可分辨出来,原来是两人紧紧
靠在一起,是以显得特别肥大。韩宝驹等先后都见到了,均想:“这黑风双煞的武功果然怪
异无比。两人这般迅捷的奔跑,竟能紧紧靠拢,相互间当真是寸步不离!”六人屏息凝神,
静待大敌上山。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韩小莹把剑插入土里,以防剑光映射,但右手却紧
紧抓住剑柄。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脚步声直移上来,各人心头怦怦跳动,只觉这一刻特别
长。这时西北风更紧,西边的黑云有如大山小山,一座座的涌将上来。过了一阵,脚步声停
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长
发在风中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生练功。”只
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
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已练到如
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般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是
喀喇声响,长发随着身形转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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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拍
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躯抵挡她的掌力?”
眼见那男子往后便倒,那女子已转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心。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
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不出一声。待到第九掌发
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
插入了那人脑门。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
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
脸色虽是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大约是四十岁左右年纪。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
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梅超风笑声一
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
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
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
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烂。她检视
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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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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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0
韩小莹恼怒之极,轻轻拔起长剑,便欲上前偷袭。朱聪急忙拉住,摇了摇手,心下寻
思:“这时只有铁尸一人,虽然厉害,但我们七兄弟合力,谅可抵敌得过,先除了她,再来
对付铜尸,那就容易得多。要是两人齐到,我们无论如何应付不了……但安知铜尸不是躲在
暗里,乘隙偷袭?大哥深知这两个魔头的习性,还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发难为妥。”梅超
风检视已毕,微微一笑,似乎颇为满意,坐在地下,对着月亮调匀呼吸,做起吐纳功夫来。
她背脊正对着朱聪与韩小莹,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韩小莹心想:“这时我发一招‘电照长空’,十拿九稳可以穿她个透明窟窿。但若一击
不中,那可误了大事。”她全身发抖,一时拿不定主意。朱聪也是不敢喘一口大气,但觉背
心上凉嗖嗖地,却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间,但见西方黑云里遮满了半个天空,犹似一张
大青纸上泼满了浓墨一般,乌云中电光闪烁,更增人心中惊怖惶恐之情。轻雷隐隐,窒滞郁
闷,似乎给厚厚的星云裹缠住了难以脱出。梅超风打坐片时,站起身来,拖了尸首,走到柯
镇恶藏身的石坑之前,弯腰去揭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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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六怪个个紧握兵刃,只等她一揭石板,立即跃出。梅超风忽听得背后树叶微微一
响,似乎不是风声,猛然回头,月光下一个人头的影子正在树梢上显了出来,她一声长啸,
斗然往树上扑去。躲在树巅的正是韩宝驹,他仗着身矮,藏在树叶之中不露形迹,这时作势
下跃,微一长身,竟然立被敌人发觉。他见这婆娘扑上之势猛不可当,金龙鞭一招“乌龙取
水”,居高临下,往她手腕上击去。梅超风竟自不避,顺手一带,已抓住了鞭梢。韩宝驹膂
力甚大,用劲回夺。梅超风身随鞭上,左掌已如风行电掣般拍到。掌未到,风先至,迅猛已
极。韩宝驹眼见抵挡不了,松手撤鞭,一个筋斗从树上翻将下来。梅超风不容他缓势脱身,
跟着扑落,五指向他后心疾抓。韩宝驹只感颈上一股凉气,忙奋力往前急挺,同时树下南希
仁的透骨锥与全金发的袖箭已双双向敌人打到。梅超风左手中指连弹,将两件暗器一一弹
落。嗤的一声响,韩宝驹后心衣服被扯去了一块。他左足点地,立即向前纵出,哪知梅超风
正落在他的面前。这铁尸动如飘风,喝道:“你是谁,到这里干甚么?”双爪已搭在他肩
头。韩宝驹只感一阵剧痛,敌人十指犹如十把铁锥般嵌入了肉里,他大惊之下,飞起右脚,
踢向敌人小腹。梅超风右掌斩落,喀的一声,韩宝驹足背几乎折断,他临危不乱,立即借势
着地滚开。梅超风提脚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条黑黝黝的扁担闪出,猛往她足踝砸落,
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梅超风顾不得追击韩宝驹,急退避过,顷刻间,只见四面都是敌人,
一个手拿点穴铁扇的书生与一个使剑的妙龄女郎从右攻到,一个长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
个瘦小汉子拿着一件怪样兵刃从左抢至,正面抡动扁担的是个乡农模样的壮汉,身后脚步声
响,料想便是那个使软鞭的矮胖子,这些人都不相识,然而看来个个武功不弱,心道:“他
们人多,先施辣手杀掉几个再说。管他们叫甚么名字,是甚么来历,反正除了恩师和我那贼
汉子,天下人人可杀!”身形晃动,手爪猛往韩小莹脸上抓去。朱聪见她来势凶锐,铁扇疾
打她右臂肘心的“曲池穴”。岂知这铁尸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韩小莹一招“白露横江”,
横削敌人手臂。梅超风手腕翻处,伸手硬抓宝剑,看样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韩小莹大
骇,急忙缩剑退步,只听拍的一声,朱聪的铁扇已打中梅超风的“曲池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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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人身的要
穴,点中后全臂立即酸麻失灵,动弹不得,朱聪正在大喜,忽见敌人手臂陡长,手爪已抓到
了他的头顶。朱聪仗着身形灵动,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窜出,才躲开了这一抓,惊疑不定:
“难道她身上没有穴道?”这时韩宝驹已捡起地下的金龙鞭,六人将梅超风围在垓心,刀剑
齐施。梅超风丝毫不惧,一双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还要厉害。她双爪犹如钢抓铁钩,不是
硬夺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恶挖。江南六怪想起骷髅头顶五个手指窟窿,无不暗暗心惊。
更有一件棘手之事,这铁尸浑号中有一个“铁”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铜铸铁打一般。她
后心给全金发秤锤击中两下,却似并未受到重大损伤,才知她横练功夫亦已练到了上乘境
界。眼见她除了对张阿生的尖刀、韩小莹的长剑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对其余兵刃竟是不大
闪避,一味凌厉进攻。斗到酣处,全金发躲避稍慢,左臂被她一把抓住。五怪大惊,向前疾
攻。梅超风一扯之下,全金发手臂上连衣带肉,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块下来。
朱聪心想:“有横练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个功夫练不到的练门,这地方柔嫩异常,一
碰即死,不知这恶妇的练门是在何处?”他纵高窜低,铁扇晃动,连打敌人头顶“百会”、
咽喉“廉泉”两穴,接着又点她小腹“神阙”、后心“中枢”两穴,霎时之间,连试了十多
个穴道,要查知她对身上哪一部门防护特别周密,那便是“练门”的所在了。梅超风明白他
用意,喝道:“鬼穷酸,你姑奶奶功夫练到了家,全身没练门!”倏的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腕。朱聪大惊,幸而他动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动,已将铁扇塞入了
她掌心,说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风突然觉到手里出现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聪已把
手挣脱。梅超风也怕扇上当真有毒,立即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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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1
朱聪跃开数步,提手只见手背上深深的五条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见久战不下,己方
倒已有三人被她抓伤,待得她丈夫铜尸到来,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只见张阿生、韩宝
驹、全金发部已气喘连连,额头见汗。只有南希仁功力较深,韩小莹身形轻盈,尚未见累,
敌人却是愈战愈勇,一斜眼瞥见月亮惨白的光芒从乌云间射出,照在左侧那堆三堆骷髅头骨
之上,不觉一个寒噤,情急智生,飞步往柯镇恶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时大叫:“大家逃命
呀!”五侠会意,边战边退。梅超风冷笑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到这里来暗算老娘,现
今想逃可已迟了。”飞步追来。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拚力挡住。朱聪、张阿生、韩宝驹
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声,将石板抬在一边。就在此时,梅超风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担,
右爪递出,直取他的双目。朱聪猛喝一声:“快下来打!”手指向上一指,双目望天,左手
高举,连连招手,似是叫隐藏在上的同伴下来夹击。梅超风一惊,不由自主的抬头一望,只
见乌云满天,半遮明月,哪里有人?朱聪叫道:“七步之前!”柯镇恶双手齐施,六枚毒菱
分上中下三路向着七步之前激射而出。呼喝声中,柯镇恶从坑中急跃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
时攻到。梅超风惨叫一声,双目已被两枚毒菱同时打中,其余四枚毒菱却都打空,总算她应
变奇速,铁菱着目,脑袋立刻后仰,卸去了来势,铁菱才没深入头脑,但眼前斗然漆黑,甚
么也瞧不见了。梅超风急怒攻心,双掌齐落,柯镇恶早已闪在一旁,只听得嘭嘭两声,她双
掌都击在一块岩石之上。她愤怒若狂,右脚急出,踢中石板,那石板登时飞起。七怪在旁看
了,无不心惊,一时不敢上前相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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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1
梅超风双目已瞎,不能视物,展开身法,乱抓乱拿。朱聪连打手势,叫众兄弟避开,只
见她势如疯虎,形若邪魔,爪到处树木齐折,脚踢时沙石纷飞。但七怪屏息凝气,离得远远
地,却哪里打得着?过了一会,梅超风感到眼中渐渐发麻,知道中了喂毒暗器,厉声喝道:
“你们是谁?快说出来!老娘死也死得明白。”朱聪向柯镇恶摇摇手,要他不可开口说话,
让她毒发身死,刚摇了两摇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里瞧得见手势?只听得柯镇恶冷冷的
道:“梅超风,你可记得飞天神龙柯辟邪、飞天蝙蝠柯镇恶吗?”梅超风仰天长笑,叫道:
“好小子,你还没死!你是给飞天神龙报仇来着?”柯镇恶道:“不错,你也还没死,那好
得很。”梅超风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七怪凝神戒备。这时寒风刺骨,月亮已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色惨淡,各人都感到阴气
森森。只见梅超风双手微张,垂在身侧,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
石像,更无丝毫动弹,疾风自她身后吹来,将她一头长发刮得在额前挺出。这时韩小莹正和
她迎面相对,见她双目中各有一行鲜血自脸颊上直流至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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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1
突然间朱聪、全金发齐声大叫:“大哥留神!”语声未毕,柯镇恶已感到一股劲风当胸
袭来,铁杖往地下疾撑,身子纵起,落在树巅。梅超风一扑落空,一把抱住柯镇恶身后大
树,双手十根手指插入了树干之中。六怪吓得面容变色,柯镇恶适才纵起只要稍迟一瞬,这
十指插在身上,哪里还有性命?梅超风一击不中,忽地怪声长啸,声音尖细,但中气充沛,
远远的送了出去。朱聪心念一动:“不好,她是在呼唤丈夫铜尸前来相救。”忙叫:“快干
了她!”运气于臂,施重手法往她后心拍去。张阿生双手举起一块大岩石,猛力往她头顶砸
落。梅超风双目刚瞎,未能如柯镇恶那么听风辨形,大石砸到时声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
身子向旁急闪,但朱聪这一掌终于未能避开,“哼”一声,后心中掌。饶是她横练功夫厉
害,但妙手书生岂是寻常之辈,这一掌也叫她痛彻心肺。朱聪一掌得手,次掌跟着进袭。梅
超风右爪反钩,朱聪疾忙跳开避过。余人正要上前夹击,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声音就
如梅超风刚才的啸声一般,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顷刻之间,第二下啸声又起,但声音
已近了许多。七怪都是一惊:“这人脚步好快!”柯镇恶叫道:“铜尸来啦。”韩小莹跃在
一旁,向山下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疾逾奔马的飞驰而来,边跑边啸。此时梅超风守紧门户,
不再进击,一面运气裹毒,使眼中的毒不致急速行散,只待丈夫赶来救援,尽歼敌人。朱聪
向全金发打个手势,两人钻入了草丛。朱聪眼见铁尸如此厉害,远远瞧那铜尸的身法,似乎
功力更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战,显非他夫妻敌手,只有暗中偷袭,以图侥幸。韩小莹突然间
“咦”了一声,只见在那急奔而来的人影之前,更有一个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来,只是他走
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没有发见。她凝神看时,见那矮小的人形是个小孩,心知必是
郭靖,又惊又喜,忙抢下去要接他上来。她与郭靖相距已不甚远,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铜尸
陈玄风的轻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间,已抢了好大一段路程。韩小莹微一迟疑:“我抢下去单
身遇上铜尸,决不是他对手……但眼见这小孩势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随即加快脚步,
同时叫道:“孩子,快跑!”郭靖见到了她,欢呼大叫,却不知大祸已在眉睫。张阿生这些
年来对韩小莹一直心中暗暗爱慕,只是向来不敢丝毫表露情愫,这时见她涉险救人,情急关
心,当即飞奔而下,准拟挡在她的前面,好让她救了人逃开。山上南希仁、韩宝驹等不再向
梅超风进攻,都注视着山腰里的动静。各人手里扣住暗器,以备支援韩张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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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2
转眼韩小莹
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小手,转身飞逃,只奔得丈许,猛觉手里一轻,郭靖一声惊
呼,竟被陈玄风夹背抓了过去。韩小莹左足一点,剑走轻灵,一招“凤点头”,疾往敌人左
胁虚刺,跟着身子微侧,剑尖光芒闪动,直取敌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剑法”中的精微
招数。
陈玄风将郭靖挟在左腋之下,猛见剑到,倏地长出右臂,手肘抵住剑身轻轻往外一推,
手掌“顺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韩小莹圈转长剑,斜里削来。哪知陈玄风的手臂斗然间
似乎长了半尺,韩小莹明明已经闪开,还是拍的一掌,正中肩头,登时跌倒在地。这两招交
换只是一瞬之间的事,陈玄风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韩小莹天灵盖上插落。这
“九阴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无比,这一下要是给抓上了,韩小莹头顶势必是五个血孔。
张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数步,眼见势危,情急拚命,立时和身扑上,将自己身子盖在韩小莹头
上。陈玄风一爪下去,噗的一声,五指直插入张阿生背心。张阿生大声吼叫,尖刀猛往敌人
胸口刺去。陈玄风伸手格出,张阿生尖刀脱手。陈玄风随手又是一掌,将张阿生直摔出去。
朱聪、全金发、南希仁、韩宝驹大惊,一齐急奔而下。陈玄风高声叫道:“贼婆娘,怎样
了?”梅超风扶住大树,惨声叫道:“我一双招子让他们毁啦。贼汉子,这七个狗贼只要逃
了一个,我跟你拚命。”陈玄风叫道:“贼婆娘,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你……痛不痛?
站着别动。”举手又往韩小莹头顶抓下。韩小莹一个“懒驴打滚”,滚开数尺。陈玄风骂
道:“还想逃?”左手又即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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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阿生身受重伤,躺在地下,迷糊中见韩小莹情势危急,拚起全身之力,举脚往敌人手
指踢去。陈玄风顺势抓出,五指又插入他小腿之中。张阿生挺身翻起,双臂紧紧抱住陈玄风
腰间。陈玄风抓住他后颈,运劲要将他掼出,张阿生只担心敌人去伤害韩小莹,双臂说甚么
也不放松。陈玄风砰的一拳,打在他脑门正中。张阿生登时晕去,手臂终于松了。就这么一
拦,韩小莹已翻身跃起,递剑进招。她不敢欺进,展开轻灵身法,绕着敌人的身形滴溜溜地
转动,口中只叫:“五哥,五哥,你怎样?”她转得两个圈子,南希仁、韩宝驹等同时赶
到,朱聪与全金发的暗器也已射出。陈玄风见敌人个个武功了得,甚是惊奇,心想:“这荒
漠之中,哪里钻出来这几个素不相识的硬爪子?”高声叫道:“贼婆娘,这些家伙是甚么
人?”梅超风叫道:“飞天神龙的兄弟、飞天蝙蝠的同党。”陈玄风哼了一声,骂道:
“好,狗贼还没死,巴巴的赶到这里送终。”他挂念妻子的伤势,叫道:“贼婆娘,伤得怎
样?会要了你的臭命吗?”梅超风怒道:“快杀啊,老娘死不了。”陈玄风见妻子扶住大
树,不来相助,知她虽然嘴硬,但受伤一定不轻,心下焦急,只盼尽快料理了敌人,好去相
救妻子。这时朱聪等五人已将他团团围住。只柯镇恶站在一旁,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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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2
陈玄风将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掷,左手顺势一拳往全金发打到。全金发大惊,心想这一掷
之下,那孩子岂有性命?俯身避开了敌人来拳,随手接住郭靖,一个筋斗,翻出丈余之外,
这一招“灵猫扑鼠”既避敌,又救人,端的是又快又巧。陈玄风也暗地喝了一声彩。
这铜尸生性残忍,敌人越强,他越是要使他们死得惨酷。何况敌人伤了他爱妻,尤甚于
伤害他自己。黑风双煞十指抓人的“九阴白骨爪”与伤人内脏的“摧心掌”即将练成,此时
火候已到十之八九,他忽地一声怪啸,左掌右抓,招招攻向敌人要害。江南五怪知道今日到
了生死关头,哪敢有丝毫怠忽,当下奋力抵御,人人不敢逼近,包围的圈子愈放愈大。战到
分际,韩宝驹奋勇进袭,使开“地堂鞭法”着地滚进,专向对方下盘急攻,一轮盘打挥缠。
陈玄风果然分心,蓬的一声,后心被南希仁一扁担击中。铜尸痛得哇哇怪叫,右手猛向南希
仁抓来。南希仁扁担末及收回,敌爪已到,当即使了半个“铁板桥”,上身向后急仰,忽见
陈玄风手臂关节喀喇一响,手臂斗然长了数寸,一只大手已触到眉睫。高手较技,进退趋避
之间相差往往不逾分毫,明明见他手臂已伸到尽头,这时忽地伸长,哪里来得及趋避?被他
一掌按在面门,五指即要向脑骨中插进。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住敌人手腕,
向左猛撩,就在此时,朱聪已扑在铜尸背上,右臂如铁,紧紧扼住他的喉头。这一招自己胸
口全然卖给了敌人,他见义弟命在呼吸之间,顾不得犯了武术家的大忌,救人要紧。正在这
双方性命相扑之际,半空中忽然打了一个霹雳,乌云掩月,荒山上伸手不见五指,跟着黄豆
大的雨点猛撒下来。只听得喀喀两声,接着又是噗的一声,陈玄风以力碰力,已震断了南希
仁的左臂,同时左手手肘在朱聪胸口撞去。朱聪只觉前胸剧痛,不由自由的放松了扼在敌人
颈中的手臂,向后直跌出去。陈玄风也感咽喉间被扼得呼吸为难,跃在一旁,狠狠喘气。韩
宝驹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开!七妹,你怎样?”韩小莹道:“别作声!”说着向旁奔了
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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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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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3
柯镇恶听了众人的动静,心下甚奇,问道:“二弟,你怎么了?”全金发道:“此刻漆
黑一团,谁也瞧不见谁?”柯镇恶大喜,暗叫:“老天助我!”
江南七怪中三人重伤,本已一败涂地,这时忽然黑云笼罩,大雨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
气,谁都不敢先动。柯镇恶耳音极灵,雨声中仍辨出左侧八九步处那人呼吸沉重,并非自己
兄弟,当下双手齐扬,六枚毒菱往他打去。陈玄风刚觉劲风扑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跃
起。他武功也真了得,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能将六枚毒菱尽数避开。这一来却也辨明了敌
人方向。他不发一声,突然纵起,双爪在身前一尺处舞了个圆圈,猛向柯镇恶扑去。柯镇恶
听得他扑到的风声,向旁急闪,回了一杖,白日黑夜,于他全无分别,但陈玄风视物不见,
功夫恰如只剩了一成。两人登时打了个难分难解。陈玄风斗得十余招,一团漆黑之中,似乎
四面八方都有敌人要扑击过来,自己发出去的拳脚是否能打到敌人身上,半点也没有把握,
瞬息之间,宛似身处噩梦。韩宝驹与韩小莹、全金发三人摸索着去救助受伤的三人,虽然明
知大哥生死系于一发,但漆黑之中,实是无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着急的份儿。大雨杀杀
声中,只听得陈玄风掌声嗖嗖,柯镇恶铁杖呼呼,两人相拆不过二三十招,但守在旁边的众
人,心中焦虑,竟如过了几个时辰一般。猛听得蓬蓬两声,陈玄风狂呼怪叫,竟是身上连中
两杖。众人正自大喜,突然电光一闪。照得满山通明。
作者:
dukang
时间:
2006-11-12 02:23
全金发急叫:“大哥留神!”陈玄风已乘着这刹时间的光亮,欺身进步,运气于肩,蓬
的一声,左肩硬接了对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铁杖,右手探出,电光虽隐。右手
却已搭上了柯镇恶胸口。柯镇恶大惊,撒杖后跃。陈玄风这一得手哪肯再放过良机,适才一
抓已扯破了对方衣服,倏地变爪为拳,身子不动,右臂陡长,潜运内力,一拳结结实实的打
在柯镇恶胸口,刚感到柯镇恶直跌出去,左手挥出,一枝铁杖如标枪般向他身上插去。这几
下连环进击,招招是他生平绝技,不觉得意之极,仰天怪啸。便在此时,雷声也轰轰响起。
霹雳声中电光又是两闪,韩宝驹猛见铁杖正向大哥飞去,而柯镇恶茫如不觉,这一惊非同小
可,金龙鞭倏地飞出,卷住了铁杖。陈玄风叫道:“现下取你这矮胖子的狗命!”举足向他
奔去,忽地脚下一绊,似是个人体,俯身抓起,那人又轻又小,却是郭靖。郭靖大叫:“放
下我!“陈玄风哼了一声,这时电光又是一闪。郭靖只见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黄,双目射出
凶光,可怖之极,大骇之下,顺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向他身上插落,这一下正插入陈玄风小
腹的肚脐,八寸长的匕首直没至柄。陈玄风狂叫一声,向后便倒。他一身横练功夫,练门正
是在肚脐之中,别说这柄匕首锋锐无匹,就是寻常刀剑碰中了他练门,也是立时毙命。当与
高手对敌之时,他对练门防卫周密,决不容对方拳脚兵刃接近小腹,这时抓住一个幼童,对
他哪里有丝毫提防之心,何况先前已在山腰里抓住过他,知他全然不会武功,殊不知“善泳
溺水,平地覆车”,这个武功厉害之极的陈玄风,竟自丧生在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儿之
手。郭靖一匕首将人刺倒,早吓得六神无主,胡里胡涂的站在一旁,张嘴想哭,却又哭不出
声来。
作者:
du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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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2 02:23
梅超风听得丈夫长声惨叫,夫妻情深,从山上疾冲下来,踏了一个空,连跌了几个筋
斗。她扑到丈夫身旁,叫道:“贼汉子,你……你怎么啦!”陈玄风微声道:“不成啦,
贼……贼婆……快逃命吧。”梅超风咬牙切齿的道:“我给你报仇。”陈玄风道:“那部
经……经……已经给我烧啦,秘要……在我胸……”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毙命。
梅超风心中悲苦,当即伸手到他胸口,去摸那部《九阴真经》的秘要。陈玄风和梅超风
是同门师兄妹,两人都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弟子。黄药师武功自成一派,论到功力之
深湛,技艺之奥秘,实不在号称天下武学泰斗的全真教与威震天南的段氏之下。陈玄风与梅
超风学艺未成而暗中私通,情知如被师父发觉,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时受刑必极尽惨酷,
两人暗中商量,越想越怕,终于择了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乘小船偷渡到了东面的横岛,再辗
转逃到浙江宁波。陈玄风临走时自知眼前这点武功在江湖上防身有余,成名不足,一不做二
不休,竟摸进师父秘室,将黄药师视为至宝的半部《九阴真经》偷了去。黄药师当然怒极,
但因自己其时立誓不离桃花岛一步,心愿未偿,不能自违毒誓、出岛追捕,暴跳如雷之际,
竟然迁怒旁人,将余下弟子一一挑断大腿筋脉,尽数逐出了桃花岛,自己闭门生气。黑风双
煞这一来累得众同门个个受了无妄之灾,但依着《九阴真经》中的秘传,也终于练成了一身
武林中罕见罕闻的功夫。这《九阴真经》中所载本是上乘的道家正派武学。但陈梅夫妇只盗
到下半部。学不到上半部中修习内功的心法,而黄药师的桃花岛一派武学又是别创蹊径,与
道家内修外铄的功夫全然不同。黑风双煞生性残忍,一知半解,但凭己意,胡乱揣摸,练的
便都是些阴毒武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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