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武侠三剑客与唐诗三大家 在我看来,文学门类的发展就象是搭积木,越往上搭,越是摇摇欲坠,盛极难继,直至轰然倒塌。比如诗到盛唐,词至两宋,已经不给后人任何超越的可能,于是积木无可奈何地倒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师们在把某一文学门类提升到高峰的同时也毁灭了它,他们既是集大成者,同时也是终结者。毫无疑问,过去五千年间已经出现了不少这样的终结者:诗是李杜白,词是苏辛周秦,文言短篇小说是蒲松龄,章回小说是施耐庵、罗贯中和曹雪芹。 近世武狭小说在经历了平江不肖生的鼎力开拓,王度庐、朱贞木的发扬光大,卧龙生、柳残阳、陈青云等的百家争艳后,终于造就了自己的终结者:金庸、古龙、梁羽生。金古梁三大家的绝世才华和煌煌硕果在武侠世界是无与伦比的,堪称纵横江湖的三剑客。有趣的是,武侠三剑客金古梁与唐诗三大家李杜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者可以说,金古梁就是武侠世界的李杜白。 先说金庸和杜甫。杜诗公认其精髓是沉郁顿挫,严谨庄肃,恰似一忠厚长者,阅尽沧桑,深沉难测。金庸之文正合其趣,从开笔的《书剑恩仇录》到收山的《鹿鼎记》,无一不是在社会与人生的宏阔背景下展开故事,或是元末明初的群雄争霸,或是辽宋夏金对峙的乱世飘摇,或是缠绕纠葛的满汉民族矛盾,或是血雨腥风的江湖门派斗争。始终站在历史和社会的高度来剖析人生和人性的矛盾,使金庸作品大气磅礴、感慨遥深。老杜是唐代乃至整个诗史兼擅各体的第一人,无论古体近体、乐府歌行,都达到了大师的水准。在武侠世界里,金庸也是一个全才,写故事天衣无缝,造人物栩栩如生,讲武功五彩缤纷,发议论高屋建瓴,举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天文地理,无一不包,无一不精。金庸和老杜都是满腹经纶的壮怀志士,一样的宗师气度、仁者胸怀。 古龙和李白不光都好酒且死于酒,在运笔的激扬跳脱上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李白的一面是仗剑行吟的侠客,一面是醉酒佯狂的浪子;时而“仰天大笑出门去”,时而“自称臣是酒中仙”。济世不能与避世不得的矛盾,构成了既热情明朗又阴郁苦闷的诗仙。古龙作品着力塑造的也是两种典型:一种是楚留香、陆小凤那样宽仁博爱、胸怀广阔的奇男儿,一种是谢晓峰、傅红雪那样偏执郁闷、借酒浇愁的浪荡子。这两种典型形象简直是李白诗中两种抒情主人公形象的翻版,究其原因,在于古龙和李白有着精神上的深刻契合,在昂扬和苦闷之间、在建功立业和纵酒任情之间挣扎、徘徊了一生。 象白居易一样,梁羽生也是个平和达观的儒生。白居易仕途平淡,有短期的春风得意,也有暂时的贬谪远迁,心境平和中夹杂者淡淡哀愁,所以他能一边哼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乡间小调,一边铺排着琵琶女和唐明皇的幽情苦绪,堪称是平正中和怨而不怒的典范。梁羽生的作品同样是平正中和的,甚至平正中和得稍有些淡而无味。他避开笔下人物的内心世界,让一切止于故事的进展,没有大喜大悲和万丈豪情,没有疯狂和歇斯底里,更没有武侠小说中常见的血腥杀戮和变态人魔。白发魔女、张丹枫、唐晓澜们就这样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演绎着平淡的故事,连性命相搏都给人一种重放慢镜头般的舒缓感觉。这是两个温文尔雅的旧式士大夫,你不能鲁莽造次,跟他们打交道要平心静气。 三剑客已经打翻了武狭小说的积木,还会不会有不甘仰视的挑战者呢?有总是会有的,但成功的希望实在微乎其微。不然你告诉我,宋元明清,四代千年,还有哪个诗人超过了李杜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