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青衫玉箫客，孑然江湖行——黄药师

当一种寂寞，深入骨髓；当一种惆怅，成为一种习惯；当一种孤独，悄无声息，却瞬间在心底泛滥成灾，欲寻人诉，怎奈难言。

中国的文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那么点清高，面对现实，他们要么效太白“仰天长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之狂生状，又或如陶潜般“种豆南山下”做隐士，或如小山沉溺于旧梦旧事不可自拔。人尝说小山词多梦，多酒，如果抽去了“酒”，小山词会黯淡失色太多。读他的词就像是朦胧微醺时行在回忆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可是酒醒后回望来时路，却只有四个字——悲辛无限。

遇见黄药师时，正是这种感觉。

青衣，洞箫，“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容貌举动，震慑江湖的“东邪”名号，“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的江湖神话，却又离群索世，非汤武，薄孔周，视世俗礼教为粪土，任情纵性，我行我素，孤僻乖张，恃才傲物……他，象一个读书人胜过江湖侠客，人皮面具揭开，看到的是他那不为人所明白的悲苦内心。

玉棺，花船，碧海潮生曲，数十年不曾动摇的以死相殉的决绝，一个如此邪傲不羁的出尘之士，会因一女子之缘故而眷恋尘世，又因她的缘故而要舍弃尘世世人只知他狂狷、却不知，只有与那至爱的女子的世界里，才有碧海潮升、才有长烟落日、才有飘絮飞花……桃花谢了春红，一年又一年，伴着东海的浪潮响起的每一个音符，都是他们爱情的祭奠……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你可看见，那南海鲛人，泣泪成珠，绵延千载，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我太眷恋你了啊，短暂的相守怎能满足我长厢厮守的愿望？此恨难已，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能勾起我对你无限的回忆。上穷碧落下黄泉，唯独不见你的身影，残月清风中，飘扬的箫声里，都藏着我对你无尽的思念。

几回偷拭青衫泪。

终于明白，失去爱妻的黄药师与心死隐居的风清扬两个人，不一样的心事，一样高贵的灵魂，一样的悲伤无助。他们同样的清醒，同样的看见了层层帷幕下的乌七八糟，看透了这左支右绌的政教同文，五伦纲常。听着令狐冲对“要是对付正人君子”的回答，风清扬一声大笑：“大丈夫行事，爱怎样便怎样，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甚么武林规矩，门派教条，全都是放他妈的狗臭屁！”何等痛快！而黄药师，郭靖轻爱重信慷慨陈词，却也只换来这怪物冷笑声声。他们的心理暗伤，对那群江湖俗人而言，不过是对牛弹琴！

其实，醉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不用清醒的等着结局。不是说了吗，生命只是一种从生到死的过程，每个人都是如此，无法逃脱。黄药师醒着。在那群近似于沉睡的江湖人物眼中，他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不可理誉之徒，可这又能怎样？这世上毕竟曾有懂他之人，而余者，俗子胸襟谁识我，这一声长叹，足矣！又何必为了他们的闲言碎语为缚手缚脚~！

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这点，年轻时的杨过也不懂得，那时候的杨过，也只不过是虚有其形，而未得其神。待得十六年后，经历时间洗礼的他，方能懂得黄药师内心之苦，之闷，可惜，那时候已经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把酒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在漫漫的时间长河里，他只能沉醉饮酒，独坐品箫，抑或在那东海岸边，坐听涛声，念着那如潮的往事，又或是一人一箫，在那漫长的江湖路上，孑然前行，徒留一袭青衫！

一写到黄药师，有一人就不得不提，那就是他的妻子冯蘅。纵观《射雕》《神雕》两部，丝毫未见对她的正面描述，所幸者，还有名字遗留下来。一直在猜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究竟一个女子怎样的兰心蕙质，才能让狂傲如黄药师般的男人在长达几十年的日子里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身相殉？究竟要怎样细腻的心思才能抚平那颗因高远敏感而脆弱的心。答案最终是否定的，而答案有时候也并不显得那么重要，在这段感情中，她明显是做到了。
冯蘅很难得，因为她做到了以上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疑虑，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而这样的贤淑，金书众女中，也唯有胡一刀的妻子可堪比较，这个女子比之冯蘅，却又连名字都没有；黄药师也是情深之人，可惜，《神雕》要的并不是这种伤到骨子里却又不为人知的伤感，它要的是惊天动地凡人难得一见的情缘，他的深情最终湮没在杨龙炽热的爱情火焰之下，不为人知~！不然，那江湖，必将有另一段传奇。

本来以为，世上再无冯蘅般贤淑的女子，也无黄药师般情深的男子，后来闲翻诗书，才发现不尽然。不说苏子众人皆知的“十年生死两茫茫”，只说纳兰容若在妻子卢氏殁后十一年的那阕《沁园春》,这个如东邪般深情的男子，也在对亡妻的思念中耗尽了余生，终年三十一岁。这阕词，简单明了，词未见伤，却是字字句句是伤，一读只下，让人心旌动荡，不能自已，心底不可言说的惆怅也油然而生。今将此词录来，一并记录在案：

沁园春

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装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人说“情深不寿”，东邪容若如阕的深情，待到头来，只能是“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东邪或无片字留世，而他的箫，他的剑，他的一言一行却都是他的词，他的赋。书中说“桃花岛主，弟子众多”——梅陈曲陆冯，都有不俗的成就，甚至他与杨过，也有“半师”之缘，可至后来，真正传他衣钵的，却只有一个——程英。这个看似淡然的女子，最终接起了他的箫，在桃花岛上，在瑟瑟的海风中，在阵阵的浪涛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吹着他传授“无射商”调，看着自己的内心，哪怕它终成魔厣。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