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凝眉一秋

周末和朋友出去，逛到了花鸟市场。一时兴起说想买花，几个人就都进了百花丛中。
红的玫瑰，黄的雏菊，含苞的郁金香，待放的仙客来，一时花团锦簇，眼花缭乱起来。能说会道的卖花人追着问“小姐，买花啊，这百合很漂亮；或者，自己放在房间里，这束康乃馨觉得怎么样？”我含笑摇头。都是很美很美的花，绚丽的，娇矜的，赏心悦目的，要人细细呵护、关怀备至的。很爱很爱它们，可是，却知道，自己和它们，有着深深的隔膜。那样的光华那样的明艳那样的灿烂夺目那样的五彩斑斓那样的万千宠爱在一身，衬着这个一身素净、凝眉郁郁的女子，总会格格不入，总觉明珠投暗。

那天在办公室，中午休息时间，正在网上各个论坛逛，隔壁的同事过来串门，看到我，笑问“怎么眉头皱着？”暗暗一惊：怎么自己都不觉得？原来，不管有没有去回想去在意，轻忧，终也未能真正从心底抛却；原来，不管在表面上嬉笑謔骂顽皮淘气掩藏得以为连自己都骗过了，凝眉，终还是成了不经意时候的心语泄露。
前些天翻出以前的文集，《疏怀》：
相思一夜，幽梦不留痕。伊人早杳寻无踪，疏雨淡淡风。
独上寒山，离忧寄黄昏；仙冥虽隔心意证，坐看云千重。
怔忡良久。原本是一年前一个论坛上的朋友托我作的签名档，特地嘱咐：“要灰色一点的。”却不愿意那么沉暗，自己觉得，似乎应该是浅蓝色的，那种淡淡的，如清溪流水一样泠泠的浅蓝，虽然隐隐也透着忧郁，但是不哀不抑，只有放下了旧日执着的疏淡情怀。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是，真的就能放下一切，不哀不抑，只作寻常？又如何，眉间凝然，心上，同样的无计回避？
也盼望能云淡风轻，也盼望自己能真正放下痴嗔，不再去回想，不再去在意，可是，如何灯花瘦尽的夜晚，还是不能自主地，会一步步，去重新踏过心碎的印记？

转上二楼，我是为了我的文竹来的。
很想在现在住处的案头置上一盆。不用高，不用大，只一点文秀的绿意就够。
家里的文竹是几年前的，放在书桌上。我在外学习，接着工作，花工自然就由父亲担当。每次回去，案头都是绿云一片。
曾经，它见证了我多少遐思微笑、轻怒薄嗔，曾经，它抚慰了我多少散淡萧瑟、黯然神伤。青翠枝叶间，挂满的，或是我不可说的憔悴心事，或是我情致浓时的舒展笑颜。
买完文竹，眼光落到了旁边的银边吊兰上。精明的花商马上巧舌如簧，盛赞吊兰净化室内空气的极大功用，说得原本并不想买的同伴一气买了两盆。我微微笑着也拿了一盆，与它的功用无关，只是知道，自己很早以前，就梦想着有一盆枝叶离披的吊兰，幽幽然一串一串地挂下来，装扮我整个房间的书香绿影。
“又是文竹又是吊兰，你喜欢的东西都很清淡。”同伴边留恋着开着紫红花朵的蟹爪兰边说。我笑，也许性格上的投契吧，对着万紫千红的娇贵花朵们，先不说自己没有那个侍弄的本事，单是满眼浅绿色调的清冷居处，就觉辱没了它们焕发的容光、鲜艳的生命。我只要一点水就可以活的文竹吊兰，同样的浅绿清淡，当能在共处一室日升月落的朝夕相对里，容我时时不经意中敛眉轻忧的苍白容颜。

对着案头青翠的文竹和吊兰，一口口啜清香的菊花茶。被花农采摘下来又细心焙晒干的菊花，在沸水的洗礼中，成就它们生命里的再度燃烧。瓣瓣舒展，尽情绽放，飘飘欲仙。晶莹剔透的茶水里，是不是，凝聚了它们这一季、这一生的全部精魄，全部记忆？
茶烟袅袅。耳畔班得瑞的《清晨》，一声声听来，如同隔世。
文友送我一句诗：“痕迹已如轻尘过，仍忆一秋。”触动心事，心，便缓缓沉了下去。
可不可以，我不过这个秋天？可不可以，让我心上那么深的痕迹，也只如散在旷野里的轻烟薄雾，化尘无踪？可不可以，真能做到难见回眸，不再在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时候，又被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件不相干的事牵扯起所有旧日光阴的印迹，密密层层地扑面压来？
可是，往事如潮。能对自己说疏淡的时候，是因为潮退；而汹涌潮起的时候，铺天盖地一样压下来，不管怎样挣扎怎样闪避，都依然，无处遁逃。
闭上眼。
爱欲生忧，从忧生怖……
然而舍不下这紫陌红尘里的爱恨痴嗔，斑驳心事啊。那么，便只有静静站在那里，任潮水压顶而来吧。
至少，至少我还有，完完整整的记忆。

2003-12-21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