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多梦,几乎夜夜都有;醒来后,还能娓娓说出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毫发毕现的清晰。
然终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模糊了一个个梦境。待晨曦盈窗的时候,拥被而坐,却无从追述其宛转曲折的梦里往事。
而几乎所记得的所有的梦,不是不悲不喜的正剧,波澜不兴的沉稳淡然,便是无尽、无尽的忧伤。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可曾入梦来?
让我刻骨铭心的蓉儿梦,却只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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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记得八年前的高一,合上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反复咀嚼她那一句“金庸的书,最重的是写了一个‘情’字”。校园里,入秋风光,树叶开始簌簌地落下。梦境里,便也是迟暮。
你们不必守在襄阳,不必再为国事忧心劳神,而是像寻常夫妇那样平静地相伴白头。远离了刀光血影的江湖,只在山野间结庐。憨厚淳朴的邻居,并不知晓你们就是名满江湖的“郭大侠”、“黄帮主”,只以为是一对普通的华发夫妻。
然靖哥哥虽武功盖世,终一日身染沉疴。你低头默默落泪,又抬起头拭干泪水,含笑宽慰病榻上的他。然后,出门寻药。倔强的你不信找不到良方。终日奔波,沐雨栉风。不晓内情的邻居以为你是狠心弃病人于不顾,便在你外出的时候帮忙照料病人,也颇有对你不满的言辞。靖哥哥深知你的苦心,每次都打起精神为你辩解。而你,在经过邻居门前、受到他们暗暗的指指点点时,却如父亲当年蒙冤一般,不愿解释的傲然。
可是终无良方。
湖水如缎,绿草如茵。靖哥哥握紧你的手:“蓉儿,这辈子跟了我让你受了不少苦。我走后,你要好好待自己。我知道你喜欢吟诗作赋,可是都怪我太笨,一直也不能和你一起对诗。这些年来和你在一起也偷偷学了一点,写了一首诗,可一直不敢给你看。今天,我想念给你听……”
一直不曾当着他落泪的你,这一刻泪如雨下。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而你心里很明白的是,自己绝不会照着他说的那样“好好待自己”。身上,一直带着他那把刻着“靖”字的匕首……
梦里曾清晰地记得靖哥哥念的是半阕词。可是醒来后,却无法记起其中的一句!恍惚了三四日,时时会从并不繁重的功课里抬起头,想到芳草萋萋的湖畔,你梨花带雨的脸庞。那一种执手相看泪眼的对视,让我在想起的时候就深深体会,什么叫做“断肠”!
接下来,是高三了吧。忽然就梦到你一身褐衣。桃花故居惊变,他的五位恩师惨死岛上。你理解他的愤怒他的巨大的伤痛,然而,却如何要由无辜的你来承受所有的仇恨?你放弃不了最后一线希望,赶上前去。你想对他说自己心中的疑点心中的委屈:“靖哥哥……”可是他转过身来,空洞淡漠的眼神,就如对着一个陌生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想组织我的话,我们只能刀剑说话了!”只那么一句,他决然转身,扬帆远走。你跳上小船紧追不舍,终于还是废然而退。你不会知道,他直到看不到你的时候,才从船头转身回望;而他也不会知道,有你怎样凄然的眼神凝视他决绝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知道了什么叫做“心碎”!
高中毕业的时候,到朋友家去她收藏的你的贴纸。那么多我从未见过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然后,梦见在街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小铺子里,有一本拟定贴纸集。老板说,仅此一本了。百般摩挲后,我说,待我回去拿钱来买,一定要帮我留着。可是等到我回来,老板却说不认识我,也从来没有什么你的贴纸集。那一刻,深深的怅惘。
最后,应该是在大学了吧。弯弯的小河边,清风拂人,垂柳依依。你穿着粉紫的轻衫,外罩暗紫色坎肩儿。音容便如当年初换女儿妆、娇俏地从舟中现身。你笑说正在等靖哥哥,说好了他一定会来。
可是在我转过头遥望再回头时,你却已不见。
暗暗的思量。
还有一些与你有关的梦,却只在梦醒后的日记里留下片言只语,没有在记忆的底片上印下痕迹。今时今夜,翻检旧梦遗痕,原以为经过了那么久时光的磨洗,即令做不到镇定如恒,至少也不会骇浪惊涛。可是,却还是无力地跌坐在十九年厚厚的时间尘埃上。“五月十四日”的一头,一直都系在心上,一扯,就无法不痛。
门隔花深旧梦游。而帘外,
东风临夜冷于秋。
2004-5-13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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